杨万发应该是幸运的。他爹杨瘸子曾经给柴府的“老柴齐”做过继子,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因德行不够被打断了腿,轰出了柴府,被刘府管家刘铁安置在大洼的窝棚里。不过,淫性难改,到了七十多岁又勾引了一名小寡妇才生了杨万发,杨万发受杨瘸子的熏陶,还读过“冬三月”,勉强识得几个字。参军后,推脱自己个子小、体弱多病,扛不动枪,居然被留在旅部当上了小干事。也不愿意干个正经事儿,主要是给下边送个文书,帮战士写个书信啥的,遇有个危险差事,就装疯卖傻、闪转腾挪,上战场送死这种事儿,自然就没他的份儿了。
不过,他也有非常堵心的事:“哥几个儿一块儿出来当的兵,两三年过去了,万能、刘高河都成了连级干部。安有福混得也不错,他在一营当营部书记(文书)很受器重,听说马上就要到政治处去当宣传股的副股长了,大小也是个排级干部,连鸡巴窝囊废张三旺也混了个炊事班长,揍××我‘水蝎子’窝囊,至今还是个没人拿正眼看我的小干事。”事事拿刘高河跟自己对比,越发的心理失衡起来。
“唉!别人当了官也就罢了,偏偏让狗日的‘鱼鹰子’也当了官!老天爷呀,既生瑜何生亮啊!我‘水蝎子’于心不甘哪……”心里这个气呀!实在憋得难受,就开始在首长面前给刘高河“下蛆儿”:“报告首长,知底莫过老乡,刘高河是啥变的我最清楚了,他一个小要饭的啥本事也没有,揍会花言巧语糊弄首长,你喽儿可千万甭相信他呀,我跟你喽儿说点更秘密的,他那个排长是拍马屁得来的……”
“我说你个小杨啊,你进步的心情我理解,刘高河同志的升职是要靠真本事和不惜牺牲生命换来的!事情都摆在那的,我希望你好好努力,虚心向他学习,把握机会,积极接受组织的考验啊!”政委郑健不止一次严肃地批评教育他。“是!感谢首长的关心!”首长一走,杨万发转脸就骂大街:“我操你老祖宗的郑健!揍你逼尅的偏心眼儿!等机会,等机会!你他妈的让我要等到猴年马月呀?爷爷我等不起!我揍是不服!”一咬牙,他决定干一票给领导们看看:“哼,瞧不起我不揍是立个功吗?有他妈的啥呀?‘鱼鹰子’能干的我也咋揍不中?我‘水蝎子’也不是孬种!”
鹭峰山北部的磨盘营是八路军独立旅的一个堡垒村,这里住着一户姓高的地主,曾经多次为八路军筹过钱粮。独立旅撤离后,日军扫荡时遭人告密,让日本人给打断了一条腿,还要抓他的独生儿子“冬瓜”去当伪军,“冬瓜”只得躲进了深山。
郑健带队再次转移这里休整的时候,杨万发则动起了立功受奖的歪心思:“哎小伙子,你不是想立功受奖吗?跟我走,回来就可以当官了!”瞅了个机会,他找了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这户人家。
“八路独立旅的首长来了,有喘气的给我麻溜出来!”脸真大,人还没进院子,杨万发就大呼小叫起来。“哎哎,来了来了……”高东家因腿脚不便,出门迎接慢了一步。“老地主,知不知道你自个儿是××啥身份?首长来了还敢如此怠慢?”杨万发高仰着头,抖着腿,表示出很生气的样子。
“这?啊,同志对不起,对不起呀!”高东家咋看咋不像什么八路军的首长。杨万发口气非常大:“你个狗东西,钱呢,粮呢?赶紧给我装上车……”高东家一脸无奈地指指自己的瘸腿:“哎哎,八路同志,啥钱粮的,您喽儿开玩笑吧?我哪还有钱粮啊?都让日本子抢走了不说,我的腿……”杨万发颐指气使地挥舞着手里的木制手枪说:“没有?我操!日本子来了你揍啥××都有,我他妈来了咋啥都没了?”高东家终于忍不住了:“这,你喽儿这同志咋说话呢?咋还不讲理了?”
“讲理?跟你这样的汉奸还用得着讲理吗?奶奶的!”说着,杨万发抄起新兵手里的长枪,“啪”地一下向高东家的另一条好腿打去,哪想高东家不禁打,一口气没上来,翻了翻白眼死了:“妈呀!这让我们还咋活呀……”高东家老伴儿哪里受得了如此大的刺激?情急之下脑袋对准身后的磨盘一头撞了下去,“噗呲”一下脑浆子流了一地:“八路军干部杀人了!”有人高喊着要来抓他,杨万发傻了,带着小战士连滚带爬地逃回了驻地。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他妈的揍是牲口!”藏在盘山山洞的“冬瓜”,听说八路军进村了,正想回来看看父母,却发现自己的老爹被八路军干部给打死了,一怒之下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奔了日本人的军营,并详细举报了八路军主力部队驻扎在磨盘村的行踪。
一个瞎耗子坏了一锅汤。杨万发的行为,使八路军独立旅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把他给我关起来,交给老百姓公开审判!”惹了祸的杨万发吓的跪地求饶,郑健正准备公审枪毙他,日本人大面积地包抄过来了,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处理他,杨万发才得以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到了鹭峰山的鹰嘴崖,侥幸活着的杨万发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孙贼(子),你不是要枪毙我吗?你不是叫我等机会吗?哼哼!我先让你们都没了机会!”杨万发愤愤地想:“郑健啊郑健,千万甭怪我杨万发心狠哪!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是你们对我没啥好儿在前,不出卖你,我的命根子可揍没了。命该如此,你们揍认命吧,为啥别的首长都到外部作战,你却偏偏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瞎转悠呢?再说,日本人这么强大,国军都惹不起他们,揍这几个土八路能成得了啥气候?要感谢,你揍得感谢万能、‘鱼鹰子’他们吧!一个小‘鱼鹰子’,他有啥鸟能耐?你让他当了连长?如果这次借日本人的手杀了‘鱼鹰子’,嘿嘿!我他妈的嗨(会)痛快一辈子!”好狠!终于,杨万发对自己朝夕与共的战友们下了黑手。
“杨桑,你地大日本皇军信交信交地!”剿灭了独立旅的郑健一部,立了大功的杨万发被联队长作为人才报告给了日军总部,日本人对他大加赞赏,特意把他分配到最强的日军第2联队第1小队,协助日军处理战场的善后工作:“太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对土八路,一定、一定要斩草除根地!”
“呦西杨桑!你地、大日本皇军友达友达(朋友)地!我地大安正雄地干活!请多关照。”
说话的正是被军法处带走的螃蟹镇炮楼的大安石雄少佐。大安被军法处判了一年监禁,后来被罚到作战部队戴罪立功。他继续胸怀抱负、不甘寂寞,从士兵做起,很快再次脱颖而出。由于在冀东清剿八路军作战中,屡立战功,已经升为步兵第2联队第1小队队长的职务。这样就恰好遇到了杨万发。
“妈呀!完了完了……”听到大安的名字,“唰”的一下,杨万发的大腿根不自觉地热乎起来,这是日本人的大马靴给他留下了永久的纪念。他知道“大安正雄”的名字,大安却不知道这个参加过烧炮楼行动的“水蝎子”。
杨万发夹着小心看了看大安的眼神,直至觉得并无异常了,才从惊慌失措中慢慢镇定下来:“太君,‘土八路’狡猾狡猾地!仔细地检查,跑不掉地。”因为是联队长派过来协助大安工作的投诚人员,知道这是有后戳的主,大安对杨万发还是比较客气的:“呦西!按照杨桑的要求检查地干活!”在杨万发的启发下,大安开始对死伤的八路军人员进行辨别。
杨万发不放心,又带着汉奸紧随其后,对日军已经辨认过的八路军战士,还要挨个翻看、辨认:“八路地爱装死地干活,要看伤口、摸胸口、扒眼皮、捏鼻子、挠痒痒肉、打嘴巴地,有喘气儿的再补枪,他们统统死啦死啦地!”“唔哈哈,杨桑你地,大大地友达(朋友)!”大安正雄打心眼里佩服这些中国人折磨中国人的到家功夫。
“友达、友达!”万能的通讯员王三狼,东北人,打仗不要命,人称“小霸王”,由于身体的底子好,被炸晕过去后靠运气蒙过了第一轮检查的鬼子。“太君,我地来试试……”说着,杨万发从地上拔了一把鸡爪子草,用刺刀挑开了王三狼的裤裆,把草尖儿的毛毛伸到了他的大腿根底处,抖抖地撩动着他的痒痒肉儿。
“嘿嘿,小子儿,有本事你揍给我憋着呀?”杨万发的话音未落,王三狼果然忍不住动了一下,杨万发喊回了已经离去的大安:“太君!快来呀,哈哈,我又逮着个活的……”大安惊喜地回过身来:“呦西!杨桑儿,功劳大大地!”。
大安停住脚,用皮靴踢了踢王三狼的身体,伸手就要拔刀:“呦西,装死地干活!死啦死啦地有!”晚了,王三狼的动作比大安还快:“我日你老祖宗!”他一个鲤鱼打挺,一把採住了大安腰间的一颗手雷:“八嘎!”大安对受重伤的王三狼没有一点防备,战刀离得太近发挥不了作用,玩命挣脱又挣脱不掉。一个日本兵见状,端起刺刀连忙对准了王三狼,想捅死王三狼,却见火光一闪“轰隆”一声巨响,三个人同时被炸死在地上了。
原来,正是这把伸过来的刺刀,帮了王三狼一个大忙。在王三狼与大安扭作一团的时候,一个抢夺手雷,一个拼命挣脱,大安的战刀用不上,王三狼的手雷也磕不响,正是这名日本兵主动伸过来的刺刀,在与手雷碰撞的一刹那给爆炸了。八路军战士王三狼英勇地牺牲了!而大安正雄,这个刚刚走上好运、一直自强不息的日本刽子手,终于没能逃脱阎王爷的召唤。
杨万发吓傻了,耳朵也被弹片打破了,待他清醒过来,裤裆里早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了:“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他换了衣服,开始更加仔细地逐一查对八路军战士所有的尸体,不管死的活的,统统一个不落地补枪。
万能被埋在了弹坑的最底层。很明显,敌人的集数炮弹当时是对着他倾泻而来的。他被掀到了巨大的弹坑里,身上压着好几具模糊不清的尸体,有几具日本人的尸体被抬走了,敌人又翻了一具被炸烂的八路军尸体后就烦了:“八嘎!闪开!”
“哒、哒、哒……”一个日本兵不耐烦地端起机关枪对着弹坑扫了几梭子。“开路!”杨万发瞪大眼睛,不放心地伸着脖子又往坑内看了又看:“嘿嘿!就这几梭子,揍算你‘鱼鹰子’是个神仙儿,也他妈也甭想给我再活着了!”小肚子一抽一抽地萎缩性疼痛,让他不得不望而却步,何况他的个子小,再跳到深坑去检查,已经没有太多气力了:“太君!这些土八路狡猾狡猾地,不怕一万揍怕万一,还是留下几个人看着吧,防止土八路地活着爬出来……”没有找到万能、刘高河还有郑健政委的尸体,杨万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呦西,杨桑的敬业,大大地辛苦!”新管事的日本军官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天气虽然不热,但24小时过去了,炸烂的尸体已经出了味道。“杨桑地命令!”“嗨!”日本人来召他回去,他仍有些不舍:“放狗!”杨万发指挥野狗肆意撕咬战场上八路军的尸体。
“快快地!”杨万发被召回来,一名日军中佐拿出了一份日军华北驻冀东司令部发来的电报,内容是:“关于任命杨万发先生为大日本皇军驻潮白河防区侦缉处蓟运河侦缉队队长的命令”。“嗨!谢谢太君栽培,谢谢太君的提携!”恭恭敬敬地接过委任状,杨万发学着日本兵的动作打了个立正,弯腰致谢。
“崴了崴了崴了……”发了一袋子大洋,得了奖章和委任状,杨万发获受到了日本人的极大信任,心里却叫苦不迭:“我的亲妈呀!蓟运河与潮白河相连,‘老家’的人个个神出鬼没,活动频繁;日本人派我到蓟运河码头去抓地下党,这不是让白白送了小命儿吗?不中!万万不中……”他一方面表现出诚惶诚恐、急索白火要上任的样子,一方面暗自窥探逃跑的机会。
“杨桑地骚嘎,信交信交地(好朋友的意思),慰劳大大滴!”日本人给了他很高规格的待遇,第一件事就是让一名军曹陪着他去日军慰安所享受一次皇军军官才有的“特殊招待”:“嗨嗨嗨!谢谢太君的厚爱!”
“杨桑,半个时辰地干活,统统地不能延时!这里地集合,你地明白?”“明白明白!”杨万发忙不迭地回答着,不免心花怒放地感慨起来:“奶奶的,没××白忙乎!让日本老娘们儿为我水蝎子服务,嘿嘿,该是我这辈子多大的造化呀?死了都值喽!”
“哭老萨马带西大!(辛苦了) 哦泥撒习不里带斯,(好久不见) 扩来噶啦……”浓妆艳抹的慰安所日本女人,用哭一般的笑脸迎接着他们。
“操!说××啥呢?找乃(挨)日了,甭着急,一会儿我揍能舍(弄死)你们,哼!”一边得意洋洋地想着,一边似乎在告诉刘高河:“嘿嘿,眼馋不?‘鱼鹰子’你他妈抗日,这回我妈的也‘抗日’,你知道这叫啥不?这叫‘涮洋肉’!馋死你!”
真是露多大脸现多大眼。杨万发兴冲冲地掀开门帘子进去了,却垂头丧气地给推了出来。
诗曰:星河暗淡哭乾坤,老鹰嘴上铸冤魂;长天澄碧虽无日,滔天罪恶记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