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高河被捕后,他的厄运降临。敌人把他押往冀东宪兵司令部。大院内,被捕的人员正在逐一被甄别着身份:“太君说了!每个人都要如实报告你是哪的人,原籍是哪的?咋地?不明白呀?原籍揍是问你亲妈是在哪下(生)的你?知道不?”一名日军翻译官趾高气扬地对被捕的人员大声嚷着,方言土语与潮白河地区极其相似。
“不说实话统统拉出去喂皇军的大狼狗!”翻译官手里拿着一张表格,让每个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原籍、职务等。这个翻译官,戴着眼镜,看上去挺文气,说出话来却让人非常不舒服。从他口音的尾音里,刘高河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典型的潮白河人。
“他是谁?为啥这么关心每个人的出生地?”刘高河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儿,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从侧面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他与“柴大棒子”长得非常相似:“啊?他揍那个喝洋墨水的柴家子弟吧?”刘高河想起来了,此人是“柴大棒子”双胞胎弟弟的儿子,一直在日本留学。那年回乡探亲,这小子曾人模狗样儿地到蛤蟆台子的祖坟祭过祖,刘高河见过这个穿日本装的洋学生,当时与一帮孩子们拿他当动物一样看。
轮到审问刘高河了,翻译官的眼镜片儿不断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你是哪的人啊?盈州的吧?看这黑不溜秋的揍是潮白河边儿上的,嗬!还是个当官儿的,啥职务呀?”“我是唐海的!”“职务?”“副班长!”翻译官对盈州籍如此感兴趣,刘高河猜想敌人可能有什么阴谋。
“你揍是打死我,也不承认是盈州人!”唐海话与盈州话有相似之处,尾音上却有很大的区别,外乡人很难分辨清楚。他想尽量少说话,免得漏了馅。“不对吧?你知不道老家的那条潮白河吗?”哪知翻译官似乎发现了什么,狗鼻子嗅来嗅去,盯住刘高河不放了。“没去过!”翻译官很狡猾,他故意用盈州语“知不道”,勾引刘高河回答的“知不道”,虽然唐海人也用“知不道”,发音却有着明显的区别,一张嘴就能辨别清楚到底是哪个方位人。哪知,刘高河硬是给挺过来了。
“小伙子儿,你是哪个台(村)的?刚生(告诉)我,我叫柴中国,是盈州螃给(蟹)镇的,咱俩儿可是亲老乡啊,有啥事儿我一定嗨帮你的!”“你小子儿有这好心?能在日本子的审讯室帮我吗?狗汉奸!还他妈的柴中国,中国揍是让你们这帮‘挂羊头、卖狗肉’的真汉奸们给‘拆’了!”刘高河心里愤愤地骂道。
“你别害怕小伙子!是哪的人你揍实诚的刚生(告诉)我,只要不当八路了,我跟太君们说说情,一准儿的放你回家,真不蒙你!谁让咱们俩是亲老乡呢!”刘高河使劲儿地摇着头,装疯卖傻地说:“我是逃荒要饭到山里的,饿的实在没办法了,才稀里糊涂地当了八路……”柴中国狐疑地看着他,不断用家乡话、家乡事儿勾引他,刘高河就是死活不上钩。
“他地,什么地干活?”日军中佐走过来,开往日本的轮船就要起航了,上边电话催的挺紧,他有点儿着急了。“太君!别急,马上揍中了!”
“麻烦地不要!”“嗨!太君,我看这小子儿贼鬼油滑的,他极可能揍是盈州来的……”“什么地证明?”“他说话的尾音儿很像是潮白河口音,揍是死活不承认,非说是唐海的!”柴中国用日语“叽里咕噜”向日军中佐报告着。
“八嘎!用刑地干活!”“嗨!”日本人开始给刘高河上刑,一壶一壶的辣椒水往他的胃里灌,刘高河受过伤的肺火辣辣的都要炸开了:“哇、哇、哇!”他咬紧牙关,还是一句话:“我是逃荒来的,我是唐海人!”
“不说实话是吧?不怕死你小子揍给我挺着!我嗨(会)让你乖乖地承认的。”柴中国怕日军中佐怪罪下来,又想了个更损的招儿来折磨刘高河。
“来、来、来,小老乡儿,我让你高兴高兴!”
柴中国牵来一只老山羊,让人把刘高河绑在宽大的木板凳子上,脱掉脚上的鞋,用毛刷子在他的脚心上,慢慢刷上了一层层的糖稀。柴中国拉过老山羊,老山羊闻到了糖稀的甜味, 伸出长舌头“刷、刷、刷”地添起了刘高河的脚掌心:“哈、哈、哈、哈……”刘高河被脚心的奇痒搞得大笑起来。“哎,舒坦吧?一会还有更美的呢?接着刷!”一遍一遍地刷,饥饿的老山羊就一遍又一遍地添,刘高河则一阵紧似一阵地狂笑。“嘿嘿,滋味咋样啊?说!你到底是哪里人?快说!”“你个狗……哈哈哈……”刘高河被辣椒水泡过的双肺大量充血,又被这样一阵阵的歇斯底里的狂笑所折磨,他的五脏六腑都要喷出来了。
“说!”柴中国黔驴技穷,刘高河抱定赴死的决心:“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噗!”一口鲜血喷出三尺多远。
“八嘎!支那人地不能死,统统劳工地干活!”这样一折腾,日军中佐被搞得心浮气躁。柴中国还不死心,他又找来几个自报是盈州人的战俘来指认刘高河。万幸的是没有碰到熟人,此时的刘高河,早就被折磨得脱了相,即使有熟人,估计也没人能够认出他到底是谁了:“太君,他应该揍是盈州人!他说话的尾音我能听出来,不能让他蒙混过关!”柴中国有些沮丧,也很是不甘心。“柴桑儿!劳工地,上面催地很急,时间地不可以,通通地开路!”
日本国内资源短缺、劳力紧张。为了征服中国,不仅把高丽棒子(朝鲜)、台湾、甚至满洲国的人都穿上了日本人军装,连中学生都送到了战场上。本土的工矿企业,缺少男丁干活儿,只好从征服国抓来大批的劳工和战俘运送到国内,为他们做苦力。刘高河这批战俘,除了留下特殊需要的人以外,日本人把他们全部装进闷罐集中到北塘起航日本。为了慎重起见,在运送战俘的闷罐车出发前,先安排假洋鬼子在前面蹚道,日本人得知运送罐头的卡车被劫后,立即改变方向,全部换日本人改由闷罐车直接押送到港口。“蜻蜓”急于拦截暴露了行动,影响了后面的营救工作。
刘高河身上多处受伤,肺部又发了炎,一路咳嗽不止、高烧不退:“沾染病地(传染病),传染地干活!统统死啦死啦地……”“不行,他没有传染病,是被你们打伤了!要死我们一块死!”日本人几次要把他扔到海中,都被一排长赵大贵、旅部机要秘书李杰等战友拼命阻拦了下来。赵大贵头部、腿部都受了伤,李杰的眼睛,胳膊也缠着绷带,好在不是很重。
“统统地隔离!”“不行!我们能够照顾他!”到达日本后,所有人员全部赶进了劳工营。赵大贵阻拦了日本大夫,坚决不许把刘高河与大家隔离开,安排几个战友寸步不离左右护着他,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视野。
第二天,剧烈的咆哮,折磨的刘高河只有进的气儿,没有了出的气儿,慢慢地停止了哮喘,人虽然安静了许多,但高烧还是不退。“大夫!请你给他看看吧,我们要给你们干活,他的伤需要治疗!”日本军医用听诊器给刘高河听了听胸部、翻开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断念、断念地!”(大概是没有多大希望的意思)军医咕哝着,扔了点药儿,就放弃了治疗。刘高河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慢慢地,人,已经进入了间歇性的休克状态。“大夫,求您救救他吧!”喊来日军军医,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连看都不给看:“投舍(扔出去)!投舍地!”意思是没救了,扔到万人坑算了,让他自生自灭。赵大贵又一次冲上去护住了刘高河:“不行!你们不能这样,我们连长还活着!”“八嘎!投舍、投舍地!”晚上,日军军医派来几个打手,扯开赵大贵等人,强行把刘高河拖进了“万人坑”。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喔,回家了,好轻松啊,终于解脱了……”躺在臭气熏天的腐尸堆里,刘高河静静地睡着了。“混蛋!起来,不许偷懒!”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吓了他一跳。“谁叫我?是政委吗?不是,政委从不骂人;是刘贤农的声音?也像也不像;万能?有点像也不是!那到底是谁呢?啊,想起来了,是爸爸!还真是爸爸,爸爸,我刚睡着了,干啥把我扔到了河里……”“爸爸,困死我了,求求你,再让我睡一会儿吧!”“不准睡觉,给我滚起来!”一棍子打下来,让刘高河“蹭”的一激灵,被惊醒了,他使劲儿掐了掐大腿,自己居然还活着。“动了、动了!连长,我是赵大贵呀!你不会死,连长你不能死呀!”赵大贵偷回了刘高河,怕被敌人发现再给扔回去,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藏了起来。
“都是落难的中国人,我们连长还没死,求组长帮帮忙吧!”赵大贵、李杰和几个战友拼凑了一些财物,贿赂了战俘班长:“甭给我找麻烦就中,记着,追查起来一切跟我无关呐!”“明白明白!多谢您的关照。”战俘班长是个国民党营长,老家也是河北省的,经不住大家的恳求,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千万别让日本人发现了,晚上咱们轮流值守。”夜深了,持续高烧的刘高河再次面临着死亡……“坚持啊,连长!连长,坚持呀……”赵大贵哭着抱紧了刘高河。“唔……好累呀,让我睡会儿、睡会儿吧……”一个影子模模糊糊闪了出来。“嘻嘻,你是‘鱼鹰子’?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谁呀?我咋不记得了……”想得头疼,他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好你个小‘鱼鹰子’!我是你的‘大表姐呀’?”“啊,大、大表姐,我、我好累……”“孩子,饿了吧?起来跟我回家吧……”“家、家……”幽幽中刘高河想起了家,眼泪随之流了下来:“醒了,醒了!连长哭了……”“这、这是、哪呢?我、死、死了吗?”“连长你不会死!”他睁开模模糊糊的眼睛,周边全是流泪的战士们,素不相识的国民党老兵也全部都跟着哽咽起来。
“连长!连长!你醒醒啊!”命悬一线的刘高河活下来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诗曰: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