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浩荡,一路向东,夹杂着黄土和泥沙流过陇西,显得愈发激越、狂热。当她一路高歌流出武城山,便和早已等在那里的大南河相会、融合。千百年来,两股河水相互冲撞、纠缠、亲昵,孕育出一片肥沃的土地。洛门寨便静静地躺在她的臂弯里……
出洛门寨往北行五六里路,再折向西北有一条狭长的峡谷,名叫响河沟,两岸奇峰兀立,连绵不绝。山体略呈红褐色,在山腰或山峰上时不时可见零星的杂草和树木,显得无限苍凉、静寂。夕阳西下,奇形怪状的山头沐浴在一片巨大的光辉中,时不时有一粒粒归巢的倦鸟飞过,把渺远的天空抛在脑后。
幽静的峡谷仿佛被世界遗忘了,巨大的静谧吞噬着裸露的谷底、碎石和砂砾。陈长才牵着羸弱的毛驴,数着沙粒似的烦恼,一步步向窄窄的响河峡谷更深处走去。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谷中“群峰叠嶂觅无路,乱石开径别有天。”突然,一座巨大的貌似屏风的山脉遮住了视线,干枯的涧谷便一分为二,一条向正北绵延,一条斜插进西北的群山。
“我该走哪一条路呢?”陈长才犯难了。他犹豫了一会,忽听西北方向涧水潺潺,他立即朝水流的方向奔了过去。跑到岸边,陈长才举目远望,只见一条两尺多宽的溪流像洁净的白练从山谷间悠悠飘出,眼前景色陡然一变,芳草翠树扑面而来,幽静迷人。看到如此美妙的造化佳境,陈长才空落落的心绪稍稍安稳了些。他望了望默然的苍穹,随即丢掉手中的缰绳,掬了一捧冰凉的涧水畅饮起来,甘甜的涧水下肚,顿觉神清气爽。
“走!走!就走这条路!”陈长才望了望奇绝神秀的山峦,扯开喉咙大喊。喊罢,他背着虚弱的夕阳大步流星地向里面走去……
“唉!这兵荒马乱的谁肯帮我啊!陈老爷生前的愿望何时才能实现啊!”暮色四合之时,陈长才来到了响河沟的后山。他胡乱嚼了几口从洛门寨买来的油圈圈,随意铺上草席,躺在一个天然洞窟内自言自语。晚风拂过,陈长才长长短短的哀叹,引起了一声声野虫的鸣和。
原来,陈长才出身邺城远郊的一户布衣人家,从小便给城里的陈老爷家放羊、干各种粗活。成年后,他便留在陈老爷家作长工。幸运的是陈老爷没有丝毫趾高气扬的派头,对他从不吆五喝六。后来,在陈老爷的“撺掇”下,他收留了一个逃荒女人作了妻子。第二年,这个女人为陈长才生了一个男娃,这可把他给乐坏了。陈长才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喂牲口的时候对着骡马笑,放羊的时候对着羊羔笑,甚至割草的时候也对着绿茸茸的杂草笑……俗话说,“无福人走到‘蜜州’不甜”,这句话好像是专门为陈长才而创造的。哪曾想,好景不长,几年之后他的媳妇突患疟疾而死,老天爷无情地剥去了他一度灿烂的笑容……时间在无尽的痛苦中缓缓消逝,他的宝贝儿子陈心远一点点长大。
有一天,陈老爷把陈长才父子俩叫到上房,语重心长地说,“心远他爹,我已年过七旬,也许不久将大去矣。”陈老爷说着,不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说完,陈老爷不停地咳嗽、抽搐,过了好一会,他把幼小的陈心远唤到床头,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试探性地问:“心远啊,你……你愿意做我的义子吗?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你买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我……我……我得听家父的……”小心远发怵了,他傻傻地望望父亲陈长才,又瞅瞅陈老爷,不知说什么好。
“长才啊,你看我徒有万贯家产,但膝下无一男半女——你……你愿意心远做我的干儿子吗?”陈老爷说完,眼巴巴地瞅着惊慌失措的陈长才。
“心远——赶紧叫‘父亲’,快给陈老爷磕头啊!”听到陈老爷这样说,陈长才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任凭滚烫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青灰色的砖头地面上。
又过了几年,在冬去春来的当儿,陈老爷一病不起。临终前,陈老爷紧紧攥着陈心远父子的手说出了十几年来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夙愿。
“心远他爹,我这一生虽说享尽了荣华富贵,却也一度搜刮民脂民膏,干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真是罪孽深重啊……也许是老天爷诚心让我断子绝孙啊……”陈老爷痛苦地抽搐了一阵,艰难地嗫嚅,“唉,不……不说这些了——十年前我曾做过一个神奇的梦:在遥远的丝绸之路上,有一个叫秦州(今甘肃天水)的地方,在它西北百余里,有一处奇异的宝地……在恍惚间,我曾不止一次看见那儿千佛云集,大地一片灿烂。我看着看着,禁不住默念: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凿龛塑佛、彩绘壁画、修建佛寺,让佛光普照……只……只可惜……我……我……”陈老爷话没说完,脖子一歪,竟撒手人寰了。
看着魂归西天的丈夫,陈夫人痛不欲生;陈心远父子哭得死去活来;陈家上上下下沉浸在无边的哀痛之中……安葬好陈老爷后,陈心远父子在南山脚下盖了一间茅草房,决定为主人守孝三年。三年来,他俩吃住在南山脚下的墓地旁,虔诚地为陈老爷默念祈祷,常常涕泗纵横,直至流干最后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