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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踽踽西行

日头自坟茔东头升起,又从墓碑西侧坠落。终于,漫长的三年在他俩巨大的哀痛中消逝了。暮春的一个早晨,和风习习,心远父子最后一次拜别了坟墓里头的男主人,准备辞别外头的女主人,开始艰难的西行之旅。

“心远他爹,听人说西北一带特别荒凉、贫穷,再说这年月兵荒马乱的,你俩就别去了……”女主人拉住他的手不停念叨,“这只是老爷的一句梦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唉,再说老爷他已经走了,你们就别再折磨自己了……”

“不——夫人,陈老爷生前对我恩重如山,你们就是我爷俩的再生父母啊!”陈长才揩了一把眼泪,向窗外望了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声音低沉但语气极其坚决地说,“夫人,我一定要帮老爷实现遗愿,兑现我的诺言,直到我老死异地他乡……”

“父亲——父亲——我陪你一起去……”陈心远抱住陈长才的裤腿,苦苦哀求。

“心远我儿——你……你可是为娘的心尖子、肺叶子、眼珠子啊……你……你可不能抛下我啊……”陈夫人搂着心远的小脑袋,鼻一把、泪一把地抽噎。

“孩子,你一定要听你母亲的话,好好读书、学武,照顾好她……”陈长才强压心中的酸楚叮咛,“来,孩子,把这个戴在身上,等你长大成人后,你一定要到秦州来找我啊!”陈长才把陈老爷生前交给他的一块白玉佛像挂在心远的脖子上,声泪俱下地说,“孩子,你一定要听你母亲的话,好好伺候她老人家……五年后,我会来找你们的,我爷俩一定要完成陈老爷生前未尽的愿望啊……”陈长才说完,对着老妇人深深掬了三个躬,扭头冲出门外,转眼间便消失在空茫的大地上了。

没过多久,疲惫不堪的陈长才便进入了梦乡。“心远……心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突然,陈长才一个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大叫,“别……别伤了我的孩子……”陈长才揉了揉眼睛,眼前一片静寂,大地和山林都在沉睡,隐隐约约飘来几声野虫的鸣叫声。凉爽的夜风送来阵阵迷人的丁香花味。一弯新月孤零零地挂在笔尖峰上,似睡未睡……

从此,陈长才便在红褐色的山崖下安家了。他砍来笔挺的榆树作为房梁和支架,又割来漫山遍野的丁香枝和野草苫在上面,一坨花香四溢的草庐便窝在山崖上了。它沐着晨光、送走晚霞。经过一个多月的跋山涉水,实地观察,陈长才最终决定在西山的天然凹崖下开凿佛龛、绘制壁画。

一连几天,陈长才都东奔西走,早出晚归,可不管他怎样苦口婆心、耗尽唾沫,就是没有一个人答应和他到这深沟老林里开龛塑佛、弘扬佛法……陈长才彻底绝望了。他深知光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这几十米高的山崖上掏一个鸟窝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建造浮屠了。“放弃吧——不,决不……”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努力和放弃之间徘徊、挣扎,两股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力量在他脸上相互纠缠、撕扯,使他几乎发疯……

这天凌晨,陈长才胡乱啃了几口干馍,用双手轻轻卷起绿绿的灯芯草叶喝了几口溪水,一股股甘冽的泉水便浸润了他枯涸的心田。陈长才披了件灰色夹袄,拿起锤子和凿子向山崖攀去。他戴上用丁香花和野草枝编成的草帽,抡起大锤,使出浑身力气凿开了。陈长才不停地凿啊凿、凿啊凿,凿子和大锤磨破了双手,殷红的血滴红蚯蚓似地顺着手腕、手臂滴落,击打着红褐色的沙粒和灰尘。

黄昏时分,山崖下已经蒙上了一层幽暗、灰黑的帷幔。陈长才从逼仄的木梯上一步步挪下疲惫的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嗷——嗷——嗷嗷——”

“嗷——嗷——”

就在陈长才沉睡的当儿,两只灰狼嚎叫着冲向了山崖。母狼一边嚎叫,一边嗅着人体发出的幽香,悄无声息地挪到陈长才身边。跟在母狼身后的小狼崽眼里泛着奇异的绿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还在沉睡的陈长才。突然,它“欻拉”一下吐出了挂着口水的长舌头。母狼缓缓转过头来,朝小狼笑笑,灵巧的舌头左右甩了几下,长长地吐了出来,在灰色的下巴上平添了一把肉色的刀子……

山崖里越发黑幽,晚风吹来,一股冰凉的血腥渐次弥漫……

“嗷——嗷嗷——”那只疯狂的母狼张开血盆大嘴向熟睡中的陈长才扑去。它屁股后的狼崽子也开始不停叫嚣。

“嗷嗷——嗷——”母狼嚎叫了几声,便不再做声。不知什么时候,一柄寒光闪闪的银镰在半空划过,叫人不寒而栗。听到杂乱的声响,陈长才从酣睡中惊醒,恍惚间,他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飞溅而来,接着,那只灰黑色的母狼竟直挺挺跌入他的怀抱。

“啊……狼……”陈长才吓出一身冷汗,哆嗦如风雨中的一片树叶。突然,他惊恐地叫了几声,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