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家庄，内荆河堤上一个平常的小村落，百多栋参差不齐的老旧砖木结构房子，掩映在茂密的丛林中，其间那座残缺了门牌楼的三合院门前，今天，忽然破天荒地停了几辆高级轿车，许多挂着鼻涕，蓬乱着头发的孩子们，在车周围东瞄西瞅，好奇心夹杂着畏怯心，使孩子们时近时远，大人们则将院门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盯着屋内几个本村的万元户主们，围着一个大肚子香港老板，和这家主人芥新实讨价还价。

“50万块钱” 香港老板昂着头，举着手掌张开五指晃了晃，脸上洋溢着慷慨大方的神情。啊，屋里屋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叹：50万块钱哪，香港老板更加得意，翘起二郎腿，神态高傲地用另一只脚尖，有节奏地叩击着地砖，显得无比轻松自在。

本村的万元户主们，一边吐舌头一边竖起大拇指，灿烂的笑容，透出无尽的谦卑，而主人芥新实，用那布满青筋的大手，托着略略低垂的额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50万块钱，好像不是对他这个以前做过穷教书匠，现在种自家责任田的农民说的，他搔搔花白的头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等你的高价，我是不卖。”

香港老板愣住了，院里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人群中有性急的人，几乎是愤怒地骂出了声.真是书呆子、憨苕、蠢货，50万块钱啊！

香港老板摇摇头，耸耸肩，万分疑惑，他真想不透，来中国大陆，怎么净碰上些怪人怪事。现在，好多人顺应时代潮流，挖空心思想弄钱，有的人不惜丢官去巧取豪夺，有的甚至冒生命危险去拦路抢劫，而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半老之人，却把顷刻就能改变贫穷命运的良机拒之门外。

门边，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大声地叫嚷着质问他道：“芥老师，你这是何苦啊？这些钱，可把我们村一半以上的旧房子换成小洋楼，也可以修一条连接国道的乡村公路，你怕钱烫手，可以帮大家造福嘛，我们会记住你的功德啊！”

芥新实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芥家家谱上，一页页惊心动魄的插图，一段段凝重而充满血泪的文字，他的心在不停地颤抖着，许许多多为保护这些古钱而英勇牺牲的列祖列宗，他们此刻都好像站在他面前，个个神情肃穆，使他不敢有半点违背祖上遗训之意。而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来。

院子里的场面僵持着，所有的人，都以各种不同的眼神盯着芥新实。

香港老板终于打破沉默，一改趾高气扬的神态，以商量的口吻对芥新实道：“不卖那些古钱，那就把记载这些古钱、以及关于收藏古钱的书籍卖给我们吧。”

芥新实的母亲佝腰驼背，坐在套房禁门旁一直未语，她浑浊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光泽，只是耳朵还很灵敏，她此刻站起来，一手戴着眼罩，打量着满屋满院的客人，一手拄着拐杖，声音异常洪亮，大声说：“客哥哥们，你们不要多说了，我们芥家是不会答应卖那些东西的，你们可知道，芥家十多代人，为保存这箱古钱，失去了多少生命，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这箱子里的每一个铜钱，几乎都浸透了祖先们的鲜血。”

老婆婆颤抖着走到了堂屋中央，满怀深情地接着说：“你们要买的，并不是几个破烂不堪的铜钱，而是我们芥家先人的魂。”她环视了大家一眼，又降低了声调，语气却异常坚决地说：“这东西传到我辈，我们即便再穷，也不能失这个志，芥家十几代人，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都挺过来了，难道我辈在这太平盛世，为换几个钱而做窝囊废吗？”

有几个人听了老婆婆这番话，都点头称赞：“老太太出自大家闺秀，知书识礼，佩服佩服。”也有几个持不同意见的人，他们认为，人活一辈子，也不能死守穷，不会变通，不懂得权宜，那也是枉为人一世。

老婆婆听到了不同的声调，立刻反驳道：“啊，客哥哥们，请你们翻开我家家史，字字血，页页泪。50万块钱，就能把十几代的冤魂屈鬼抚平么？芥家人连性命都舍得，还在乎那几十万块钱吗？”

客人们无奈地走了，芥新实坐在寂静的屋子里，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他慢慢走回自己房间，望着书桌上那一叠叠颜色枯黄，且有些残缺的芥家家谱，先人们的生活场景，似是而非地在他眼前活动起来。

他不明白，辞官南迁的一世祖，为何要立这些怪怪的规矩束缚着他的后辈们，为何要以这种不合乎人之常情的生活方式，做他后辈们的人生准则。

在芥家出生的男孩，刚一满月，做母亲的就要用一根筷子，时不时地在他肩上压着，每日如此，直到几岁时，肩上已压出一层厚厚的老茧。几多孩子被折腾得直哭，但孩子们哪里明白，芥家的子孙都必须这样，只要你来芥家投胎脱生，必须要具备承受苦难的条件，压肩的理由有两条：一是锻炼承受力；二是以此表明孩子长大后，除了要承受自己的生活负担与完成人生必尽义务外，还要承担起祖宗所传下来的一种毫无意义的负担——保存好古钱箱。肩上的这条筷子印痕，时刻警策你，提醒你作为一个芥家子孙的双重负担，这条印痕将伴着你随终其一生. 伴随你走进黄土。

孩子们几岁入学堂后，家长就开始给孩子穿黄沙裤，夹层裤子里，均匀地铺着黄沙。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重量，等到你正式学武时，你的轻功便达到了一定的程度。

芥家学馆就设在芥家祠堂内，祠堂的门牌楼是庄上最高建筑，雕龙画凤气势雄伟，大门上方的回廊上，四个用石灰堆砌而成的柳体字：芥家庄祠，遒劲有力，醒目耀眼，每年有人按时给字体上添色做漆。

然而，荠家庄的学童，必须要文武兼读，学成后既不准参加朝廷应试，更不准以武功欺软凌弱，学馆里主要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与孔夫子像并排放在一起。

学馆的门联是：争而不功，勤而不富。 俭以养德，静以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