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时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大韩塆的乡亲不咸不淡、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这天,村长韩三叔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从四川打来的。打电话的是重庆市公安局的一位王姓科长。王科长在电话那头操一口四川话:“俺那个渝北区石坪有一个哑巴,户口登记姓陈,自称是你们大韩塆的人,请协助调查一下,是否确有其人。”村长韩三叔一头雾水:“姓陈的哑巴?我们村几乎都姓韩,不然怎么叫大韩塆呢?”还是详细询问了年龄、特征,回村的路上依旧在琢磨,难道是二十年前出走的哑巴?

当年哑巴因被同伴捉弄,扒嫂子的窗户看她洗澡,被嫂子韩菊花痛骂,愤而离家出走。村民四处寻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哑巴的母亲因此抑郁成疾,不久去世。岁月推移,大家在叹息中渐渐忘记了那个憨厚、勤快的哑巴。二十年过去了,难道哑巴还活着?难道哑巴在外混出点名堂如今要叶落归根?难道哑巴···韩三叔一路走一路想。他径直来到韩菊花的小院子前,隔着院门,大声喊道:“人呐,有人在家吗?大白天的闩着个门,干么丑事在?”农村人说话不讲究,韩三叔也一样,虽然当了村长,身份拔高了,但性格和他的身高一样,永远改变不了。韩菊花半老徐娘,风姿不减当年,依旧扭着水蛇腰,手里拎着个塑料桶,半晌才出来。嬉笑着:“放你娘的狗屁,我做丑事在自家床上,你是村长也管不着。不像你,半夜三更还在外面撩骚。”边说,边将半桶水倒进水沟里,放下桶,打开院门,侧身让韩三叔进来。

韩三叔五短身材,白净面皮,五官端正,在家里排行老三。三十多岁,年龄不大,但辈分很高,男女老少都喊他三叔。他自小在村子里长大,对方圆十里八屯每寸土地,每个村民都了如指掌。因为读过高中,算有文化的人了。被村民推举当了村官。韩三叔人缘极好,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村长,也没有因为自己辈分高而矜持,而是一如既往地与村民拉家常,一如既往地与女人调笑。他一进门,一如既往地在韩菊花丰腴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韩三叔拉了一条板凳坐下,一本正经地对韩菊花说:“把你当家的叫出来,我有话对他说。”菊花笑笑:“那个死鬼,天知道躲哪里去了,我一天都没见他。”见菊花脸泛潮红,眼光游离,韩三叔知道陈耿就在里间,站起身,作势朝房里走去。菊花一把拉住:“别、别、别,我叫他出来就是。”带着一丝羞涩扭头进屋。

陈耿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出来。见三叔还在等他,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对菊花大声吼道:“你个没用的女人,三叔来了也不知会一声,让他老人家久等,还不赶紧沏茶。”菊花翻了个白眼,搬出个小几,端来一壶热茶,摆上两个茶杯,进房间去了。

韩三叔呷了一口茶,吧嗒吧嗒嘴,又仰起脖子咕嘟咕嘟漱了一通口,才把茶吞下去,陈耿赶紧将茶杯斟满。韩村长伸手抹抹嘴巴,好像一道神圣的仪式才结束,对陈耿说:“大侄子,不是我说你,为什么你哑巴兄弟有消息了不跟村里搭个话呐?害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韩村长比陈耿年龄小十多岁,但自己辈分高,陈耿又是外姓,喊他大侄子都觉得高抬他了。陈耿连忙起身,又拍胸脯又挠脑壳,发誓赌咒:“哪里的话?我兄弟失踪都二十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每天都恨不得哭一场,心里那个痛噢,您是体会不了的。三叔您咋还在我伤口上撒盐呢?”韩村长撇撇嘴:“你哭你痛,骗谁呢骗谁呢!有漂亮老婆,兄弟算什么呀!”明知道韩菊花在偷听,故意将声音提高八度。

看陈耿不像事先知道消息的样子,韩村长才将收到四川重庆的电话如实说了。又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对陈耿说:“你哑巴兄弟出走的时候,我虽然也跟大人们一起去寻找过,但毕竟不是亲骨肉,用力没上心,但乡亲们还是很惦记他。有消息,不管他是生还是死,去看看,也给你母亲一个交代。”说完站起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大步流星走出院子。

陈耿呆了半晌,村长走得老远,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高兴。哑巴小的时候,除了不会说话,聪明能干,很讨母亲喜欢。每次跟自己打架,挨骂的总是自己。想办法捉弄他,又屡屡被他识破,因此心生怨恨。结婚后,哑巴爬窗户看菊花洗澡,他发誓要打断他的两腿。谁知第二天,哑巴就不见了,他还幸灾乐祸。全村人找了几天,仍旧没有消息,陈耿才慌了神。将一腔怨气发泄到菊花身上,夫妻俩闹到差点离婚。哑巴失踪后,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去世之前,一直拉着自己的手,反复一句话:“找你兄弟……你要找到你兄弟……我死不瞑目……”后来哑巴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一点踪迹。陈耿觉得应该完成母亲心愿,去四川一趟,不管是真是假,探个实信也好对母亲有个安慰。

哑巴走时韩三叔才十来岁,对哑巴印象不深。但觉得哑巴是大韩塆的一分子,他决定和陈耿一道去四川,作为村长,有责任将哑巴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