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时常说这话的爷爷不能听到如此的赞扬。
他们在录节目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家里的男人中有五个党员。我爷爷、我父亲兄弟两个,在农行工作的堂兄玉森,还有我。他们说,你们真是红色家族啊!如果他们现在知道我女儿也是党员,当了大学生村官,不知道该说什么赞美之词了。
因为这期节目,我女儿决定将来也去当村官。她只是见到了录相,却说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她是我的掌上明珠。自小到大,在他们兄妹二人中。我最疼她。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在我这儿恰恰相反,不重生男重生女。如果那时候计划生育不严格,我会再生一个女儿。说实话,我儿子上学干啥的,我几乎没有操过心,他也没有跟我多说过什么,他总是调皮捣蛋,老师总是通知我去学校,但我一次都没去过,全是我妻子去的。平时,因为我父亲他们溺爱他,让他娇横惯了,谁的话都不听。我轻易不理他,有时实在忍无可忍,干脆揍他一顿。揍他时,他一点都不服气。我爹娘知道,又都护着他,让我下不了台。
我对女儿说的最多的话,应该是指着儿子说的,“宝贝儿,瞧瞧,那个可是反面教材。”我对儿子,指着他姐姐说,那是你的榜样,多学点吧。
女儿倒真的成了我的贴心小棉袄。我走亲戚,串朋友时,喜欢带上她。
她没考大学时,我就说了,这孩子绝对能考上大学。那时她在高中里的成绩只算中流,结果考试时,有点超水平发挥,顺利拿下了一本。她拿到通知书时,全家人都有点惊奇,以为她不可能考上一本,考个二本就不错了。我一点都不吃惊,我说有预感。
考试前一周,她好像有点紧张,叫我去县城陪她。我去了,与她老师沟通了一下,几个老师都说,这姑娘聪明可爱,喜欢演唱和主持,可以考艺术院校。今年考不了一本,明年去考艺术院校吧。
我对她说,我做梦见我爷爷了,他说你没有考上大学,是因为时运不济,现在好运落到你女儿头上了,她肯定能考上。——这个梦是真的。我平时总是往这方面想,想着自己没上大学,到女儿这肯定会补一补的。梦是心所想。恰恰在她叫我去县城时,我真的做了这样的梦,记得清清楚楚。
我俩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馄饨,我喝啤酒,她喝酸奶,她盯着酸奶箱子上的一个美女像看,我说不用看,她哪里有你好看呀。你的几个老师都说你该去考艺术院校,可惜你考不了了。她笑了,两个小酒窝直闪光,说爸,你别取笑我了,人家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我平时中游成绩。按学校这几年升学的规律,只能考个二本。
我将自己的梦境告诉她,说你肯定是一本,我有预感。她又笑了,这次笑得很轻松,说,真的吗?我点点头,走着瞧吧。
也许,这是我这辈子预测最准的一件事。
我父亲和叔叔们现在很少谈到爷爷,我知道,他们害怕他。他们在他面前总是懒惰的。用爷爷的话说,他们迟早要败家的。
回头想想,我们的家有什么呢?不就是个普通农民的家吗?又不是像地主福明善那样,家大业大的,既使想去败,能败到哪里去呢?但爷爷的话让他们害怕。他们的谈话总会避开爷爷的话题。这些年,每到清明前夕,我们这些男人去上坟,将坟上的野草铲去,添上新土,又往坟头上放一个圆圆的坟帽子。大家干活时,本该说些什么话的,可是父辈们总是沉默不语。
倒是别人谈爷爷多。在如今的饭场里,吃饭的多是些老人、妇女和儿童了。这些儿童吃饭挑剔,在饭场里唧唧喳喳,吃饭像喝药那样困难。喂他们饭的多是他们的爷爷奶奶。他们的爸爸妈妈多进城挣钱去了。他们不爱吃饭,却爱要钱,到四板桥小超市里买零食吃。这时候,老人们总是感慨,世道真的变了。以前的孩子哪有这样的,总是老子罚他们,不让吃饭。哪有千方百计哄着他们吃的。现在可好,他们一不高兴,不吃了,来个绝食,让人操碎心哪!
每逢这时,他们会谈到我爷爷,除了讲我爷爷吃饭捧馍、刮碗吮指之外,还重点讲爷爷不让孩子吃饭,罚孩子站在断砖上念书的事。
“瞧瞧老常吧,哪有不孝之子呀?”
他们说的是爷爷的另一句口头禅“棍棒出孝子,娇养无义郎。”这话一听就是从人家说书艺人口里学的,带有强烈的封建意识。搁到现在,肯定是被淘汰了。再说,现在的孩子少了,往往是全家好多人围着一两个孩子打转转,不是娇养又是什么?所以,他们落脚到,现在出了许多不孝之子,与这“娇养”有很大关系。这些饲候孙子们的留守老人们,无疑是怀念那种方式的。怀旧,是一种过滤,留下的都是好的,滤掉的都是丑的。这种判断也是不客观的。
再者,外人看到的是爷爷的“棍棒出孝子,娇养无义郎”,我们自家人感受到的是,“勤俭能致富,一懒主败家”。味儿完全不同。
我记得最清的是爷爷喜欢我们这些孙子辈,他晚年时,人家有了红白喜事,总是喊他去支应。他并不是什么“管总”,我们这儿有些人是“职业管总”,专门给人家铺排红白事,每一道程序,都有一套溜口词,合辙押韵,声声入耳。我爷爷不会哪一套,人家请他去,像是当压阵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