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英把照片递给芒种说道:“你好好看看吧,这上面也有你。”芒种接过照片看着,红英继续说道,“党支部到你这一届是第三届了,前边两届干得都挺有成绩的,老少爷们有目共睹,你这一届也是有声有色,保持住了老先进典型的荣誉,不容易啊。所以呀,未来的第四届带头人可是务比要选好啊,我们得为党为沙石村父老乡亲负责任那!”

一番话说完,芒种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红英笑了笑,说:“这么着吧芒种,我再找兴国好好谈谈心。”

临走前红英问芒种:“为什么周兴国不愿意接班,当书记培养人啊?”

“哎,他其实特别想为村民做点贡献。但现在就一门心思一心扑在采石场上了。”

“这孩子,光顾着看眼前的那条路了。”

红英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把桌子上的报纸拿起来塞给芒种:“这是我在新闻上看到的一篇报道,针对采石场过度开采问题的,你先好好看看。”

“好。”芒种接过报纸,简单扫了一眼,发现文章的作者叫何雅静。

红英说:“我中午回家吃口饭,下午就去采石场找兴国聊聊采石场的事。”

铁红英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跟周兴国还没来得及聊明白,一场祸事悄悄地降临到了沙石村。

正是正中午,十二点整。太阳一般是下午最辣,但今天好像提早了两个小时,气温骤升,空气里挤满了炽热的暑气,真个世界仿佛被扣进了一口硕大的铁锅里。大多数村民纷纷躲避在开着空调的屋子里,大口大口地吃着冰镇西瓜,东扯西扯那些不着边际的有关凉快的话题。

采石场内,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花猫突然跃出,要命般跑向采石场的出口。碎石地面划破了猫咪的爪子,若隐若现的鲜血在地面上画成了一条直线。

“猫?”周兴国在茶水室瞥见了花猫,采石场怎么会有猫呢?不过他也没在意,他刚从矿区回来,满头是汗。才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喝了茶水,现在只想坐一会。随便坐了张凳子,上面铺了一张报纸。正好,不咯屁股。坐了一会,又挺无聊,于是随手抽了一张出来随意扫了一眼,一篇文章的标题吸引了他的眼球:论采石场过度开采的危害。他专注地看了起来。正看着,心里突然揪了一下,浑身像触了电一样,心有些发慌,不过很快就没事了,他继续看着。

茶水室的老式钟表发出滴滴的转动声,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外面,采石场上没有一点风声,大老远的采矿区,也只能偶尔传来几下机械声。突然,兴国猛地看向窗外,此时花猫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在毒辣的太阳下,血迹已经迅速风干为干褶的血污。他猛地站起身,撞开木门,百米冲刺般冲向采矿区。

“快跑!”他在奋力奔跑中嘶吼着,声带尽力且勉强地巨震着。而同时,采矿区那边也传来一样的恐怖嘶吼声。

这一切就发生在这一刹那间,由本能完成,不需要思索。周兴国的大脑仍然停留在品味那口茶的余味上。而那一切就发生在下一刹间,采矿区的一部分突然倒塌,几块巨大的石头沉重地砸在大地上,巨大沉重的轰鸣声响起,一阵波浪猛地冲过来,将兴国的思绪冲得七零八落。他突然一阵痴呆,没收住身扑倒在地,满脸蹭得除了土就是血。等他奋力站起来时,他终于回过神来——采石场塌方了。

市政府通报中是这么写的:今日中午的时分,沙石村采石场位于愚公洞右上方的地方出现垮塌,当场砸中两个人,一个是村民王二奎,胳膊骨折;另一个是村民赵冬梅,受重伤,送到市人民医院经紧张抢救无效身亡。

抢救室中,医生缓缓地扯起白布单,盖在了赵冬梅的脸上,周兴傻了一样看着赵冬梅的遗体,默默地流着泪。这才不到几天,他就两次进了抢救室。回到家,他搂抱着京京呆呆地站在赵冬梅遗像前,好半天一动不动。

周友谊和姚爱芹、兴国二叔周山两口子、冬梅父母赵春年和齐桂英站在旁边,暗自神伤。

铁美丽搀扶着铁红英进屋,与周友谊老两口、赵春年老两口握手致以慰问。

铁红英谈了口气,说:“都坐下歇歇吧。”

齐桂英难受地抹了把泪水说:“咳,真是天降横祸呀,想不到我闺女年纪轻轻就……”

赵春年叹了口气:“上个礼拜天,冬梅去看我俩的时候,还拉着我俩上街给我们买这买那,有说有笑的,这个礼拜天她就跟我们……阴阳两隔了,这孩子心……可真狠哪!”

姚爱芹也应道:“冬梅真是个好孩子,对我们老俩跟亲闺女似的,可怜的孩子……”

周友谊拍拍老伴的手背:“哎呀,庆家俩就够难受的了,你咋还火上浇油啊?”

周山担心地说道:“是啊嫂子,注意身子骨啊。”

大家沉浸在悲痛与惋惜之中,只有兴国搂着京京默默地一言不发。

铁美丽走到兴国跟前,接过京京,安慰道:“别难过了哥,我给你拿饭来了,吃点吧,啊。”

周兴国摇摇头,嘶哑着嗓子:“我吃不下啊!”

铁美丽拽了下周兴国:“吃不下也得吃,快点儿,听话。”

周兴国死死地站着不动,铁美丽就拽着他的胳膊强行往外拖。

“你咋这霸道呢?我说了,吃不下!”

“我就这么霸道!”

半推半搡中美丽推着兴国出去了。

兴国一走,周金凤就攥住姚爱芹的手,泪眼相对,俩人忍不住再次痛哭了起来。

李芒种叹了口气,说道:“哎呀,小声点,兴国听见了不是更难受吗?”

铁红英也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他俩的背,转过头来,问李芒种:“总要有个头啊,芒种,事故结论出来了吗?”

李芒种点点头:“出来了,过度开采,破坏了山体结构。马书记已经被停职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一周后,因为马鸣对沙石村采石场伤亡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渎职责任,经燕山市市委研究决定,给予马鸣党内警告处分,撤销乡党委书记一职,改任副乡长。任命市委政策研究室研究员何雅静,为芳草乡党委书记。

这天上午,马鸣和乡党委政府干部们正坐在会议室里,准备迎接新到任的书记,何雅静在市委组织部杨副部长陪同下走了进来。马鸣抬起头,朝雅静勉强笑了笑。于彩彩等干部站起身,一齐向何雅静鼓掌致意。这掌声马鸣听着是那么的刺耳,浑身不舒服。

当天晚上,周兴国开车将马鸣接到了李芒种家里,为的是表达一下安慰之意。酒桌上气氛很是压抑,马鸣一言不发。李芒种欲言又止。周兴国刚没了媳妇本来就悲痛,眼下面对被处分的马鸣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李芒种瞅着马鸣呆呆得愣神,悄悄捅咕一下兴国,朝马鸣努努嘴。兴国会意,起身往马鸣酒杯里倒酒,口中劝说道:“算了马书记,别想那么多了,比起我没了老婆,你这事不算个事,对吧?”

马鸣听完后,没感觉被安慰,心里的火气反倒更旺了:“叫我马副乡长!”

周兴国怔了一下,苦笑笑说:“咳,你马鸣在我们爷俩心里,永远都是咱芳草乡的书记,永远的当家人。是吧二姑父?”

芒种跟着说:“是啊是啊,来来来,马书记。我敬你。”

马鸣听完后,心里气消了一些,他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叫我马副乡长,这是官场规矩,兴国不懂,你是支部书记,也不懂啊?”

芒种心里一嘀咕,好像懂了什么,急忙提了一杯:“好好好,听你的马乡长,来,喝。”

兴国喝了一口说道:“放心马乡长,有采石场在一天,我们就绝不会忘恩负义。”

马鸣苦笑笑,说:“你俩还想把采石场开下去啊?别做梦了,准备关门吧。”

兴国愣了愣:“为啥呀?我媳妇人死不能复活,可采石场事关沙石村老百姓饭碗子,总不能因为一条人命就断了大家伙的生路啊!”

马鸣摇摇头:“周兴国你脑子里有点政治好不好啊?何雅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成立了一个执法队,要对全乡进行一次大检查,你们这个采石场有破坏生态平衡之嫌忘记了咋的?”

兴国一拍脑门:“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不不不,我们没忘没忘,是你马书记,为这个采石场打了马虎眼开了绿灯,所以才开……”

马鸣叹了口气,直接点明了:“我现在是主管科技的副乡长了,保不了你们啦,你俩好自为之,斟酌着办吧。”

周兴国和李芒种对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