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浪裹着冰碴子撞向荻港镇的青石板,寒气顺着长椅的镂空铁架爬上我的小腿。我把羽绒服拉链又往上拽了拽,下巴几乎要埋进高领毛衣里,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李后主词集》的烫金封面。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江面,将翻滚的浪尖染成诡异的幽蓝,远处货轮的汽笛声穿过浓雾传来,像极了实验室里警报器的呜咽。
新闻推送跳出来的瞬间,我打了个寒颤。“考古新发现:疑似李后主陵寝在龙首山出土”,黑体字在屏幕上刺得眼睛生疼。对岸的龙首山隐在铅灰色的云层下,山顶那棵千年银杏只剩嶙峋的枝桠,却莫名让我想起祖父临终前塞给我的火齐砂吊坠——八棱晶体里封存的金箔纹路,此刻仿佛在毛衣下微微发烫。
风突然卷着枯叶砸在手机屏幕上,我慌忙去挡,指腹擦过《浪淘沙》里“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句子。墨迹竟在指尖晕开,化作一缕青烟腾起,混着江面飘来的腥气钻进鼻腔。对岸的龙首山轮廓突然扭曲,山顶银杏的枝干与吊坠里的金箔纹路严丝合缝,而手机里考古现场的航拍图正在自动放大——镜头掠过墓道里散落的青铜器,最后定格在一块残缺的玉牒残片上,边缘的缺口像张无声嘶吼的嘴。
羽绒服口袋里传来震动,是陈砚发来的消息:“哥,实验室的火齐砂样本突然产生异常共振。”配图里,培养皿中的八棱晶体泛着诡异的红光,与我吊坠的光泽如出一辙。江面突然掀起巨浪,拍在堤岸上的水花溅在手机屏幕,将消息框里的文字晕染成模糊的色块。我抬头望向龙首山,山顶的银杏不知何时挂满了白霜,每片叶子都像祖父临终时攥着吊坠的手,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火齐砂吊坠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烫,隔着三层布料,八棱晶体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后腰的皮肤突突直跳。这枚祖父临终前死死攥在掌心,最后塞进我口袋的神秘物件,此刻正发出细微的嗡鸣,声音钻进耳膜,和长江浪涛拍打堤岸的节奏渐渐重合。
对岸的龙首山在铅灰色的雾霭中若隐若现,山顶那棵千年银杏宛如一位佝偻的老者,扭曲的枝干在风中张牙舞爪。我眯起眼睛,恍惚间竟看见吊坠里封存的金箔纹路开始流动,化作微型的山脉与古树,与现实中的龙首山轮廓完美重叠。江风卷着细碎的冰粒扑在脸上,可我的视线却被这诡异的景象牢牢钉住,连睫毛上结了霜花都浑然不觉。
颤抖的手指探进大衣口袋,摸到《李后主词集》硬壳封面的瞬间,掌心传来的凉意与吊坠的炽热形成鲜明对比。翻开扉页,祖父用瘦金体书写的“愁”字跃入眼帘,笔锋凌厉如刀,撇捺间的飞白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我的指腹刚擦过墨迹,宣纸突然发出脆响,黑色的笔画如同活过来的游蛇,扭曲着脱离纸面,化作青烟袅袅升起。
青烟在空中盘旋,渐渐凝聚成南唐宫阙的轮廓,飞檐斗拱间似乎还能听见丝竹之声。吊坠的热度达到顶峰,烫得我差点从长椅上跳起来,后腰传来一阵刺痛——伸手一摸,隔着毛衣竟摸到一片陌生的凸起,形状像是某种图腾的纹路。江面突然掀起十多米高的巨浪,浪尖上隐约浮现出青铜古镜的倒影,而那枚“愁”字化作的青烟,正朝着对岸龙首山的方向疾驰而去,在雾中拖出一道猩红的轨迹。
“陆辰!” 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福尔马林味。我转身时,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滑出来,屏幕还停留在李煜墓的航拍图。
江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再睁眼时,世界天旋地转。等意识重新回笼,陈砚的白大褂变成了月白色襦裙,她发间银铃轻响,眉眼却和记忆里的妹妹重叠。
鼻腔率先捕捉到沉水香与药汁混合的气息,像是实验室里福尔马林与中药柜的古怪交融。意识回笼的刹那,雕花软榻的檀木纹路刺得眼睛生疼,我下意识抬手遮挡,腕间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原本戴着的智能手表,此刻竟换成了沉甸甸的鎏金护甲。
“公子终于醒了。” 带着药香的呼吸扫过脸颊,我猛地睁眼,正对上一双盛着秋水的眸子。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蹲在榻前,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铃舌撞击的清音,与陈砚每次蹦跳时钥匙串的响动如出一辙。她指尖掠过我额角,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妹妹退烧时,敷在我额头的湿巾。
“从嘉公子坠湖昏迷三日,可把娘娘急坏了。” 她说话时,耳垂上的火齐砂耳坠跟着颤动,八棱晶体折射的光斑,在锦被上绣着的并蒂莲间跳跃。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缠枝莲的针法、藕荷色的丝线,分明和手机屏保里陈砚在玄武湖拍的荷花照片,连花瓣卷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腥甜,我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浑身虚软如棉。“这是... 何地?” 吴侬软语从舌尖滚出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住了。现代词汇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古韵的软糯腔调。女子手中的药碗轻轻晃了晃,药汁在青瓷碗壁留下深褐色的痕迹,像是实验室里失败的化学反应。
“公子这是在澄心殿。” 她将药碗凑近,“娘娘吩咐,等您醒了就...”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突然被撞开,玄色披风卷着寒气扑进来。来人腰间青铜哨的玄鸟纹尾羽缺了半截,和监控里袭击陈砚的黑衣人配饰一模一样。我后颈的皮肤突然灼痛,仿佛有什么印记正在发烫。
蝉衣慌忙起身挡在榻前,银铃撞出凌乱的节奏:“罗大人,殿下尚未痊愈。” 我盯着她脖颈处新结的鞭痕,结痂的形状与陈砚发来的监控截图重叠——那天深夜,她被皮带抽中的瞬间,摄像头恰好拍下那道蜿蜒的血痕。罗文嘉冷笑一声,靴跟碾过地上的火齐砂,晶体碎裂的声音,像极了实验室里离心机爆炸时,玻璃器皿的炸裂声。
我跌回锦被,掌心死死攥住绣着并蒂莲的被角。蝉衣转身时,一缕碎发垂落,发间银铃在烛火下投出细长的影子,横亘在我们之间,宛如一道割裂时空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