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磨磨蹭蹭回到家,不顾父母是否需要帮忙,径直回房躺下。她想哭,却挤不出眼泪,只觉郁闷、空落又委屈。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若愚哥哥被他人抢走,心就隐隐作痛。不知不觉,回忆起与王若愚相处的点点滴滴,渐渐睡去。
王若愚每日鸡叫头遍前出门,半夜才归家,很少在家陪伴菊荷和秀才娘子。名义上是三口之家,实则家中常只有菊荷和秀才娘子两人。
霞荷嫁人后,做饭的活儿便落到菊荷肩上。
秀才娘子依旧不停地织布。王若愚和菊荷多次劝她休息,她却不听,说趁自己还能动,多织些布卖钱,好给王若愚多攒些积蓄。
菊荷心性恬淡,刺绣技艺也随着年龄增长愈发精湛。她的作品堪称沙苑一绝,备受州府、京城达官贵人青睐,成为官员晋升、商人谋利的进贡佳品,引得众多商人争相收购。但菊荷只将刺绣当作爱好,随性创作,从不勉强自己,每年完成的作品寥寥无几,这更让她的刺绣在官场和商场奇货可居。不少精明商人索性长住沙苑,只为收购她的作品牟利,刘耀宗便是其中之一。为得到菊荷的刺绣,他让妹妹设法与菊荷交好。然而,因菊荷性格淡泊,与刘耀宗的妹妹话不投机。即便如此,刘耀宗仍通过妹妹得到菊荷的《秋菊》《雪竹》《八仙过海》三幅作品,许多人出高价求购,他都未出手,打算在关键时刻发挥其最大价值。
见菊荷的刺绣日益珍贵,人也愈发美丽,刘耀宗又生了别的心思。一日,刘耀宗在外村朋友家饮酒后回家,路过王若愚家门口时,恰逢妹妹从王家串门出来,菊荷送至门外。刘耀宗顿时看直了眼,呼吸都停滞了。在他眼中,菊荷哪像东王寨的女子,分明是下凡的仙女。
菊荷爱洁净,常穿雪白衣裙。她微笑着挥动淡红近乎透明的小手,宛如飘动的女神。待刘耀宗妹妹转身离开,她便低头迈着碎步迅速回屋,仿佛外界之事与她毫无关联,看都没看刘耀宗一眼。
刘耀宗呆立原地,望着紧闭的院门,一动不动。
刘里长从村西头走来,见状心领神会,笑道:“耀宗?看上菊荷了?”
刘耀宗像被雷声惊醒般,猛地一颤,回过神来,转身说道:“叔,您这是去哪儿?”
里长道:“去东头转转。”顿了顿,又笑着追问:“跟叔说实话,是不是看上人家菊荷了?”
刘耀宗挠挠头,憨笑道:“嘿嘿嘿。”
里长立刻讨好道:“要是真看上了,我就替你找王若愚说说。都是邻里乡亲,知根知底。”
刘耀宗赶忙应道:“行!要是说成这门亲事,我一定好好请叔吃顿饭,再送您一对南海珊瑚树。”
里长连忙摆手拒绝:“哪能收贤侄这么贵重的礼物?只要能把这事办成,就是给我最大的回报。不过,菊荷可不像你以前的那些相好,她眼里容不得三心二意。你跟叔说实话,你和西王寨苏家大小姐是怎么回事?这才介绍不久,就听说你俩……”
刘耀宗嬉皮笑脸道:“女人嘛,不就是供男人消遣的?我有办法,只要您能说成菊荷这事儿,那边好解决,不就是百八十两银子的事。”
里长严肃道:“我可听说那女人性子烈,她家也不缺钱。”
刘耀宗满不在乎:“苍溪张家、三岔口晏家哪个不是有钱人?哪家不爱钱?哭哭啼啼几天就没事了。您别管,我心里有数。”
里长不再多言,唯唯诺诺行礼道:“少爷慢走,我这就去办,您等好消息。”
刘耀宗大声道:“那就有劳里长叔了。”随意回礼后转身离去。
里长恭敬站在原地,看着刘耀宗进家,这才鄙夷地小声嘀咕:“什么东西?不就是有个姑父在朝廷做官,有什么了不起!”说罢,摇头晃脑朝村东走去。
太阳渐渐升高,王若愚和黄紫霞并肩坐在沙湖边,出神地望着对岸芦苇、马蔺丛旁的一对白鹳。白鹳依偎在一起,细长的脖颈相互缠绕,好似在耳鬓厮磨,恩爱缠绵。
黄紫霞的脸瞬间红了,转头看向痴痴望着白鹳的王若愚,满脸幸福。
几乎同时,王若愚也转过头看向她。
黄紫霞慌忙收回目光,端正脸庞,羞涩地低头盯着脚下的枯树枝,用穿着绣花鞋的纤小脚轻轻拨弄。
王若愚望着她白腻的脸庞,道:“紫霞,你看湖对面那对白鹳,多幸福啊。”
黄紫霞脸颊又泛起红晕,用手肘轻碰王若愚,转过绯红的脸,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别在这儿陪我了,快回去吧,你娘和菊荷姐该等急了。”
王若愚这才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黄紫霞柔声道:“不用管我,我再坐会儿就回,你先走吧。”
王若愚恋恋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往回走。直到过了沙梁弯,看不见黄紫霞的身影,才加快脚步。
他先到西寨和东王寨交界的集市割了五斤肉,买了母亲爱吃的点心和菊荷喜爱的各色丝线,便匆匆往家赶。
刚进村口,刘里长迎面走来。王若愚恭敬行礼:“叔,忙着呢?”
里长看着他手中的肉和糕点,笑道:“给你娘割肉啦?真是孝子!要是村里年轻人都像你这么孝顺,我这里长就好当咯,也不用成天处理家庭纠纷。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麻烦事儿实在太多,让人头疼得想躲!”
王若愚笑道:“您能力强,自然得多操劳。换作别人,村子早乱套了,这些麻烦事还得您出面才能解决!”
里长得意道:“可不是嘛,只要我一到,再难缠的事儿都能摆平!”
王若愚恭敬道:“叔,您忙,我好几天没陪娘吃饭了,得赶紧回去。”
里长赶忙拦住:“先别急,我正有事找你!”
王若愚问:“什么事?您说。”
里长道:“你爹走了七八年了吧?你姐姐菊荷也该找婆家了。有人托我来提亲,你意下如何?”
王若愚笑道:“这是姐姐自己的事,我做不了主。而且我爹虽不在了,可娘还在,这事还得听她的。让您费心了。”
里长又问:“你今天在家呆多久?我一会儿去见见你娘?”
王若愚恭敬道:“天快黑时我要去师傅家,随时恭候您来。”
里长说:“那你先回去,我忙完就来,你先给你娘和菊荷透个信儿。”
王若愚应道:“好,叔您先忙。”
里长转身,迈着八字步离开。王若愚目送他走远,才往家走去。
王若愚刚进门,秀才娘子就打开院门,吓了他一跳。
“娘!吓我一跳。”王若愚笑着说。
秀才娘子也笑道:“我老远就听见你的脚步声,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稳稳当当的,村里就你走路是这声音,娘不会听错。”
王若愚提起肉给母亲看:“师父让我给您割的肉,您和姐姐慢慢吃,还给您买了点心。”
秀才娘子关上门,跟着王若愚往院里走。
“若愚,你回来了。”菊荷站在房门口,语气平淡。
“嗯,看看我给你买了啥?”王若愚举起点心和丝线。
菊荷眼睛一亮,优雅地笑了,小跑过来接过丝线:“弟弟真好。”
王若愚笑道:“姐,今天绣了什么好作品?”
菊荷微笑着说:“跟我来。”快步走进房间。
王若愚跟着进去,只见绣棚上,一茎荷花栩栩如生,仿佛在随风摇曳,一只蜻蜓悬停在旁。荷叶上几颗晶莹的水珠闪着光,如同真的一般。
“太美了!这哪是绣品,简直就是微型荷塘!”王若愚赞叹道。
“若若,中午想吃啥?娘给你做。”秀才娘子在外面喊道。
“娘,我想吃包谷面鱼鱼。”
“就知道你想吃,娘这就做。”秀才娘子笑着应道。
王若愚欣赏完绣品,转头看向菊荷,微微而笑。
菊荷被他看得脸颊泛红,嗔怪道:“若愚!总盯着人家看什么。”
王若愚说:“刚才碰见里长,说要给你说门亲事,一会儿来家里跟娘提亲。姐,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菊荷嗔道:“我不嫁,我走了娘怎么办?”
王若愚笑道:“傻姐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
菊荷思索片刻:“要嫁,就嫁像弟弟这样的人。”
王若愚打趣:“比我更好的,嫁不嫁?”
“若若!再乱说我不理你了!”菊荷娇嗔道。
王若愚笑着走出房间,进了灶房,把肉放在案板上,对正在拉风箱烧火的秀才娘子说:“娘,我来烧火。”
秀才娘子忙说:“哪有男人在厨房忙活的道理,让人知道该笑话了。”
王若愚道:“帮娘干活天经地义,孔夫子知道了也会赞同。”
秀才娘子笑道:“就你会说,那你烧火,我和面。”说罢起身走向装面的瓦罐。
王若愚坐在灶前小凳上,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