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生活过日子格外不容易 。 田地平展些的收种容易的，都是 大户人家的财产，就是一些边边梢梢的坡地岸头，人家也不让你随便刨 种 。过日子，总得糊口养命吧？ 被逼得没办法了，山户人家有两种选 择：一是租种富户人家的土地，交租后剩下的余粮归自己，这也得看运 气、看年景，年景好的能多余些粮，年景差时连租都交不起；二是耐着性 子学手艺，木匠、石匠、铁匠，爱啥学啥自由选择，掌握了一门手艺就等 于有了饭碗，有了依靠 。因此，林县人总结了一句话：学会了要饭丢不 了棍儿 。棍儿，就是生存的敲门砖。

历史上的郭家庄、西乡坪、石板岩这一带，两山夹一沟，满世界是石 头，抬头一线天，低头荒石滩 。石头成了山里人心中的硬疙瘩，推不开， 挪不走 。为了过日子，山里人就和石头较上了劲儿，拿石头开凿龙锤， 把圆的凿成方的，把大的凿成小的，把不中意的不中用的，开凿成中意 的实用的，玩石头跟玩泥巴一样轻易，说让它成啥形状，就把他拿捏成 啥形状 。 日子一长，谁家修房盖屋，建设厅堂楼宇，就把做石头的匠人请来，按照主人意图精心打造，把石头的身价抬了又抬 。也不知是做石 头的沾了石头的光，还是石头沾了做石头的光，这个行当就成了山乡人 家吃饭糊口的主要依靠。

在这条大沟生活的人家，谁家后生初长成人，爹娘给出的第一条教 导就是学匠人 。在山里人的意识里，一说到学匠人，就知道是学石匠手 艺 。在这个满世界都是石头的大沟里，唯有学石匠不用成本— 随便 从身边找一块石头就能练习，好匠人一个一个从石头窝里练出来 。有 了老匠人，就会教出新匠人，他们一茬一茬地从大山里走出来，凭着一 手绝活，走村串户讨时光，靠着拿捏石头养家糊口过日子。

谷程栓将近 20 岁那年，在田里已练成了一把种庄稼的好手 。经他 打理过的庄稼秆壮苗肥，产量稳中有升，深得主人喜欢，也给自家的粮 缸里增添了不少储粮 。这还没达到谷玘和的满意，他还是想让老二趁 着年轻再学些本事 。谷玘和把家里积攒的舍不得自己抽的上好烟叶拿 出来，去求郭家庄一位出了名的赵石匠，收谷家老二做徒弟。

赵石匠起初想拒绝，但看到谷玘和态度诚恳，便松口说：“ 石匠这 活儿看起来粗糙，实际里面有不少讲究，不知道老二这悟性能不能学 得来。”

谷玘和听得有门，也不敢夸老二有多灵便（ 聪明），就对赵石匠说： “ 老二的脑筋也算不笨，你带带他试试，就当给您找了个端茶送水的小 伙计。”

赵石匠已经有了些年纪，手中的一把绝活正愁着没有人继承 。之 前，他也带过两个徒弟，但那两个后生心里不开窍，手脚反应痴，咋点拨 也不上道，给赵石匠锻坏了两个石磙子，让赵石匠给推出了门。

程栓来了后，赵石匠先不让他上手学活儿，就只让他在边上看 。程 栓也不主动提上手学活儿，他先是看师傅怎样选料布线、下钻落锤，怎 样把持锤钻的轻重缓急 。中间端茶送水，递送工具，程栓样样都做得恰 到好处 。没有几天时间，程栓就被赵石匠认可了 。老石匠也是个实诚人，通过对程栓的观察考验，感觉这后生是个可造之才，便开始对程栓 由浅入深、由表及里进行手艺传授。

程栓果然没有让师傅失望 。他在师傅做活时用心看，把技术要领、 重点铭记于心，然后仔细琢磨，在一些废石料上实践验证 。老石匠看到 这个徒弟头脑灵活，一点就通，从心里愈加喜欢，恨不得一下子把真功 夫传给程栓，让程栓给他赵石匠撑门户争光彩 。在赵石匠的精心指点 下，不到三个月时间，程栓已经能独立操作，师傅分配给他的一般石料 活儿，他都能顺利完成。

程栓渐渐察觉到，师傅不再手把手地教他，而且开始把一些有技术 含量的活交给他去做 。那些石碾、石礳、石槽、石碑，甚至富户人家门前 的石狮、石兽，过去只是看到人家做得精致，没想到现在也能从自己手 中拿捏出来 。程栓为自己的进步感到欣喜，同时也感悟到：把一件事情 做好，需要细心认真地去学习实践。

师傅赵石匠，一生凭着一手技艺走南闯北，走村入户，吃百家饭做 一件事，生活经历丰富，对世间事务感悟透彻 。师傅经常教诲他：“ 三 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哪一行做好都不容易，哪一行做好了都不简单。 咱干石匠这一行，待人要实诚，处事要宽厚，遇事还得有讲究 。就像对 待一块石头那样，开凿前要心中有谱，开凿时要把握分寸到位，轻重有 度，这样才能把一件器物拿捏好。”师傅还说，那钻头尖尖，看似微小， 作用却不小，它就是匠人的心尖尖 。匠人怎么想，心中有千念万念，都 得通过这个尖尖凿出来。

对于师傅的教诲、点拨，程栓心领神会 。他无论是与师傅一起走村 串户，还是自己独自一人给人做石料活儿，首先是把活儿做好，然后把 事处理好 。没多长时间，程栓在石板岩、西乡坪一带已经有了些名声。 谁家盖房修屋、锻造石料都来请他去做 。做石料活儿脏些累些，却能填 饱肚子，还能给家里人挣回些粮食，日子过得好了些 。南湾村的乡邻 们，看着谷玘和家的日子渐渐有了盼头，打心眼里为谷家人高兴。

可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再次把谷玘和全家推入了困境。

这一年春季大旱，秋天庄稼正旺长时又遇蝗灾，地租眼看着没有了 着落 。恰在此时，谷家人在烧火做饭时不慎失火，烧毁了两间房屋，全 家人的日子遇到了困难 。富户人家看着谷家的情况，担心谷家租用的 田地还息还本无望，除收回租地外，还把谷家的两间房屋收走，用于抵 还地租 。谷玘和家没田地种了，住的房屋也更加拥挤。

老大程顺就和父亲商量：“要不我带着程栓去山西逃荒糊口吧，都 窝在家里也没啥出路。”

谷玘和一声叹息：“外面要有合适的地方能容身，就别回来啦！ 咱 这地方，过日子难啊！”

程栓就在一旁宽慰父亲说：“ 居家过日子，谁家没些苦难事儿，挺 一挺就过去了 。再说我和俺哥都大了，也能顶上事儿了 。爹，不用发 愁。”

望着兄弟俩背着铺盖卷儿消失在远处的背影，已是50 岁出头的谷 玘和把噙在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这个时候他更需要挺直腰杆，家中8口人的日子还指望他去张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