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厚澄果寺细泥的工程进展过半时,吕光丕被在另一个村子有连带的画工班子借去了,就剩下孙伊凡、张力和我三个人了,一直坚持到了细泥的告尾,张力的师父王力民在北京天下第一城包下了大工程,把张力也叫走了,我和孙伊凡坚持到了最后,终于完成了十五尊神像的细泥。
庙上看庙的薛永福听说是凤翔白水沟的人,老头的性情很犟,脾气很古怪,以至于没人敢招惹他。薛永福的人际关系很复杂,来找他的人还真不少,有妇女也有年轻媳妇,让庙管会的几位正副会长意见很大。终于有一天,正会长将薛永福大骂了一顿,薛永福低着头蹲在墙角一声不吭,用手擦着眼泪,无奈地说:"这里待不下去,我去洪沟了。"
薛永福嘴里一直说他们家有兄弟五个,在xx局当局长的,在xx县当副县长的,庙管会的人派人去凤翔白水沟去调查打听,薛永福光身一个,根本没有什么局局长什么县副县长的兄弟,在陵厚的影响也不好,后来就被赶走了。
在庙上有一个给我们做饭的妇女,人很精瘦,听说是甘肃人,三年困难时期用一碗高梁面换来的媳妇,一个人就值一碗高梁面,让人真不可思议。
薛永福在庙附近的村子里有个相好,时常晚上来找薛永福,两人交往甚密,相好的有时晚上就住下了,吕光丕愤愤地说:"这是个野道人呵!"
我晚上一个人睡在庙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真有些怕,但慢慢就习惯了,小时候胆小,听见杀猪时猪撕心裂肺的嗥叫声就吓得直哭,父亲就把我抱到崖下的杨伯父家里藏起来,猪杀完了才把我抱回来。父亲抱着我看戏,我不敢看花脸,戏台上的花脸出场了就把脸藏在父亲的怀里,等花脸进场了才敢往戏台上望,那时就两三岁的样子。晚上不敢走夜路,偶尔走浑身吓出一身冷汗。以后经历过了许多事,胆子才渐渐地大了起来,一个人住在庙里也不怎么怕了,走夜路也不怕了。
陵厚庙上细泥完工的时候,地里的油菜也成熟了。我和父亲挆了油菜,背到了大场里,打了四五袋油菜籽,收成蛮不错的。
经过艰苦的劳作,终于搞完了夏收,麦子的收成也很好,人瘦了一圈,脸也晒黑了,在家里也闲不住,就到孙伊凡家打探陵厚庙上三期上彩的事。确定好了开工的日期,我和孙伊凡便在庙上做神像和墙面的涂料。
孙伊凡用面粉做成的糊汤掺了些面面土制成了泥腻子,用指头在神像的裂纹处抹,裂纹全部处理完了,用砂纸打磨平整光划,扫去粉尘,开始用刷子刷涂料,刷上两遍,神像雪白一新,便于上彩。
点彩进展得很顺利,九个莲花座都是我塑的,莲花座的上彩自然是我份内的活。
这一天,张力突然从北京回来了,天下第一城的工程规模很大,仿古建筑群,把北京天安门按一比一的比例复制了另一个天安门,工地上有两千多匠人在施工;张力还说在天安门广场专门去看了国旗护卫队升国旗的庄严仪式,张力说着一脸的自豪,北京,天子脚下,人一辈子能去几回,去一回已经很荣耀了。
孙伊凡准备去北京了,剩下上彩的活让吕光丕和张力的媳妇做,而我去时吕光丕不肯要我,无奈,只能另找活计。
上彩很快结束了,杜家凹的细泥完工后,吕光丕和孙伊凡去了北京,龙柱上缠绕的两条龙是张力塑的,让我和徐俊莉完成上彩,我说,等你们回来了再做,孙伊凡说,吕光丕在时这活还轮不上你做。
三四天后,我和徐俊莉完成了两条龙的上彩。
不能做画工的活了,父亲让我跟井边头的一个六十多岁的油漆工学做油漆家俱。
我们赤脚淌过了汩汩流淌的千河,油漆师傅把我带到了凤翔石头坡,主家有一孔窑洞,窑洞内粉刷一新,人住在里边还挺舒适的。
组合家俱按件计工酬,一件三十五元,一套组合家俱是七件,油漆一套组合家俱的工费就是二百四十五元。
我和油漆师傅上了铁红色的底漆,用水磨砂纸磨了一遍之后刷闪光漆,闪光漆是聚氨脂漆,单组份的,属于高档油漆,漆中加有银粉点,刷上家俱点会闪闪发光,故名闪光漆。
干完了那家的油漆家俱的活,我们又到新庄子油漆家俱,主人叫鸡焕,和媳妇感情不和,媳妇去宝鸡打工去了,鸡焕在家里开了一个加工木材的加工作坊,做了三套家俱让我们油漆,一套油漆粉红色熏花套色,另两套油漆闪光漆。
鸡焕人很随和,一边干活一边和我聊着天,几天之后,三套家俱都油漆一新,逢陵厚九月十三会,鸡焕将三套组合家俱搬到庙会上卖,出手很利索,也卖了一个好价钱。
后来听说鸡焕四十出头就生病去世了,感叹世事无常世态炎凉,一个很优秀的人活了半生就走了。
我去陵厚商店买漆时见到了孙伊凡的小女儿,告知我孙伊凡从北京回来了,我去看时,只见孙伊凡躺在床上挂吊瓶,脸色腊黄。原来孙伊凡到了北京先跟王力民干,工程的验收专家里有原来宝鸡古建公司的老上级托努,孙伊凡干了不到三个月,准备领一批人单干,五万元说好了一个城楼的彩绘,签了协议就回来找人手,领了十几个人去北京时活让湖南的画工干了,因为没有签合同,一来二去缴销了一千多元,孙伊凡回来后一病不起。
自从跟孙伊凡学画工的手艺一年多以后,我们村上画材的老画工天科叔突然来我家造访,他承包下了马塚堡子前檐彩绘的活,他没做过,叫我和他一些儿干,那时正值春节,人们沉浸在农历新年的喜庆气氛之中,庙前的空地搭建起了荡秋千的木架,几个人在兴高采烈地荡秋千,我和郑师采购了材料,我花了四十元钱在孙伊凡那儿买了矿石颜料,并要了十几只油画笔和毛笔。图纸是我熬夜绘的,一直绘到凌晨四点,早上还去上班;一个兽头损坏了,我拌了些糖泥照着另一个完整的兽头塑上了,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干彩绘的活,干了五天就完成了。
拿到了一百元的工资,剩下的材料我和郑师平分了,我得了矿石颜料。孙伊凡专门去看我和郑师做的彩绘,评价说还不错,包了三百元,材料花了不到一百元,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挣钱,一百元的收入虽然不多,但对我来说来之不易,值得珍惜。
在孙伊凡去北京的空闲时间里,我跟桥镇的罗荣虎师父学油漆涂料的手艺,跟了二十天师父也不好好带了,主要做乡活,不得已我开始包活自己干,九七年的冬天我和一个同学说好给他家油漆新建大瓦房的门窗,五十多个平方,干了十二天,挣了一百五十块钱,这也是我独立干活的第一笔收入,我高高兴兴地把钱交给妈保管,又连续做了三家的油漆门窗的活,收入五百多元,让妈去信用社给我存,钱是靠自己的手艺挣来的,收入了做油漆活的第一桶金,活我一个人做不过来时,我叫上了父亲给我做帮手,走村串户,两年下来有五千多元的收入,加上卖麻花的收入,我买了几身时兴的衣服,包了几个包袱,穿着也讲究起来,男孩子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走在大街上,庙会上总有一种自得的优越感,年少的我,感到了生活的美好和青春的无限风光。
在孙伊凡上北京以前,我和吕光丕孙伊凡在杜家凹做二期细泥。在谅泉庙宇彩绘时一班子人在杜家凹扎了神桩。
杜家凹地处贾村塬的中心地带,著名的革命家容公就是杜家凹人,早年投身革命,先房生有一个女儿,革命胜利后容公回家探亲带走了女儿,一直在中央任职,长期生活在北京,杜家凹小学新建的教学楼就是容公捐资修建的,"杜家凹小学"的题字也是容公亲手题写的。
杜家凹庙是北极宫,无量祖师,周公桃花,也有十几尊神像,细泥时天很热,我就住宿在会长的家里,孙伊凡骑着自行车在家住宿,吕光丕步行回家夜宿。在会长家我一个人住着一个房间,拿着庙门上的钥匙,所以我早上起得很早,七点钟就开了庙门,孙伊凡和吕光丕也很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