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突然又一声“唉呀”,把余二月吓了一跳。
阿姨可能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更加地兴奋,像一个传教士一样,无比虔诚地扯开喉咙继续她的高论:“你看,你这根拇指细而长,而且还翘翘的,证明你应该很聪明,以后从事的职业是技术、文艺之类的,也就是说,不像我这个大老粗,去做服侍孤儿的事情。”
听了这话,余二月的虚荣心似乎升起来了,眼里有一点光亮了。
“但,未必。”阿姨说这话时,伸出了右手的食指竖在了自己的鼻尖,又将眼睛从余二月的手指回到了余二月的脸上,说道:“我看你的命未必好,反正六根指头我认为不会有好命,你要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一番莫名其妙的论断将余二月的怒气推到了顶峰,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阿姨的脸回了一句:“你在放屁!”
“啊,啊,你说谁放屁呢?”阿姨举起了拳头。说时迟,那时快,余二月踮起脚尖将手中的饭盒劈头盖脸地反扣在了阿姨的头上,那汤汤水水的饭菜,从阿姨的脸上唏哩哗啦地往下流,烫得阿姨哇哇大叫。
阿姨显然没料到余二月会来这一手,她愣了两秒钟,突然大叫着,大骂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她一边骂,一边反扑。此时的余二月已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了,他拼足了全身的力气,右腿一伸,勾住阿姨左膝处往回猛地一收,迅速将阿姨绊倒。巴掌声,起哄声猛然响起……事后才了解到,这些孩子为何拍手、起哄,是因为这个阿姨不应该骂余二月是野种,因为他们都是失去爹娘的可怜的孤儿,“野种”两字刺痛了他们,犯众了。
这个被余二月摔在地上的阿姨,怎肯就此罢休,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向余二月扑过去。余二月早有心理准备,他用双手将阿姨猛地一推,阿姨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幸好这里是草坪,不然阿姨的后脑勺非撞破不可。后脑勺是人体的重要部位,如果撞得严重,是有可能致命的。这个重要部位余二月当然不懂,他只知道他解了气,一口重重的恶气,这也是在他生命的十年中最扬眉吐气的时刻,多少怨气,多少不平,多少辛酸,统统在这“一推”中被释放了出来。
“哈哈,打得好,再打,再摔一跤!”这些还在成长中的孩子,这些没有感受到亲情的孩子,他们的兴奋点全在这上面了。
在同学们的叫喊声中,老师都向这里赶了过来,其中包括冯修漪院长。看到冯修漪的那一刻,余二月好似被一盆冷水浇醒了,多想在冯修漪面前表现好一点,让她接纳他这个没有亲人的孩子,多想冯修漪的眼神看他时能充满爱意。由此,他总是在她面前努力地表现着,可现在,他撞了这么大一个祸,他不敢正视冯修漪的眼睛,他站在原地等待老师们对他的斥责,当然包括冯修漪对他的训斥。
“老师,就是这个六根指头将阿姨推倒的。”
“是的,是六根指头推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刚刚还起哄赞扬余二月打得好的那几个同学,现在对他一口一个“六根指头”。余二月的心在流血,他痛恨他的六根指头,更痛恨这些骂他的同学。他此时自卑得无地自容,真想大地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老师并没有理会这些孩子所说的“六根指头”,而是先将阿姨从地上扶了起来。阿姨突然大叫一声,声势夸张地又要向余二月扑过来,被几位老师位住。
“上楼,上楼反省去,还不得了了,多大的孩子,居然打起阿姨来了,不好好反省,我们这里不要你了。”这是冯修漪的声音。
哪个训他都行,哪个不要他都行,哪个看不起他都行,唯独他余二月就是怕冯修漪不要他。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余二月被冯修漪带走了。
在余二月的印象中,冯修漪妈妈是善良和蔼的,声音也是温柔的。余二月悲从心来,这难道是自己的错吗?这个阿姨凭什么要侮辱他,凭什么任由她掰开他的手掌让她去评判,又凭什么他不能还击。他余二月打人是不对,可这是被阿姨逼出来的呀,难道她就可以恣意羞辱他,他就应该没有反应。他痛,他麻木着,可总有憋不住的时候呀!
余二月被冯修漪带到四楼拐角的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不适合住人,因为这屋子上面尖,下面宽,如金字塔型,是巴洛克式典型的建筑风格,这间屋子尖顶空间最高处达到近10米,占地面积近20平方米,看上去,恰如一把巨大的半开半合的伞,逼仄的仿佛想要向自己收拢过来,给人一种压迫感甚或是一种恐惧感。冯修漪将余二月丢在这里便锁上门,走了。
听着冯修漪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余二月听来,仿佛是将他命运的大门一点点关上。他觉得他生来就是受苦、受罪的,先前对冯修漪所有的幻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人生啊,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理解得透,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这间屋子居然没有厕所!他认真环顾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这是个什么地方,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哦,说了是反省,我反省什么?余二月不想往下想了,但想不想并由不得他了,思维这玩艺儿就是这么蹊跷,越不愿去想,越迫使你去想,跟强迫症一样,那种无奈真的是让人感觉痛苦。
吃饭怎么办?解手怎么办?突然这个问题冒出,他越想越难受,如果冯修漪把他忘了,忘了他被她关在了这间屋子里,他就会在这里活活地饿死。
他感觉浑身发痒,像有万千只小虫在噬咬着他的身体,他本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这时他看见床下有一个木桶,那是什么?他好奇地从床下将木桶拖了出来,感觉有一股隐隐的尿臊气,他意识到了,这是一个便桶,啊,在他之前一定有人住过这屋子,难道也是来反省的。
时至夏日,有蚊子时不时地在嗡嗡地叫。在宿舍,虽然人多,没有纱门纱窗,但有蚊帐,这就够了。而这里,只能硬着头皮被蚊子咬。他伤心极了,憋着一口闷气,多想发泄出来,可他没有眼泪,眼泪只留给同情自己的人看,他已经懂了,可这里没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