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比不得婆婆,母亲对她史彤彤为一颗糖果耍赖流涕、为完不成老师作业罚站、为长得好看点四处淘宝差点弄巧成拙等等臭事,了如指掌,彤彤在母亲面前,犹如落在玻璃上的灰尘,母亲拂之扫之擦之,大有道理,用不着揣摸彤彤的心思;而彤彤在婆婆眼里,犹如跌落在厚厚沙发垫上的灰尘,肉眼基本上看不到尘,倒是一些耀眼的装饰:是史局长的千金掌上明珠,是韵椰的贴心棉袄心肝宝贝,是大记者是作家是才女是仙女下凡,因此婆婆对彤彤事事察眼观色,轻声细语。
可是很奇怪地,彤彤从买新房等双方家长交往的点滴事件中,依然能嗅觉出婆婆虽然千般附和着母亲的意见,可总是有点居高临下带着一身“傲”气的母亲,隐隐绰绰流露出对婆婆的畏怯。
这是为什么呢?彤彤百思不得其解,有时候只能归结于码字人的胡思乱想,彤彤觉得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而作为一个喜欢写文字的人,这双翅膀被梦的衣裳,涂抹得尤其绚丽。有时候她会觉得,她看似活泼热情、单纯无邪的身体,不过是一个假相。她的思想总是顽固地纠缠在一个苦恼中,渴望将世俗里角角落落的碎片,收集起来,企图拼凑它们,拥抱它们,期待每个碎片、每颗受伤的心灵,都能浴火重生,期待还原一些事情的真相。
彤彤大多会以保守的性格追求自由、开放与前进,容易让自己陷于温情主义的泥沼,也容易让自己陷于世俗之中的迷茫。
彤彤意识到了这一点,忙抢到桌前,添好饭搁在母亲面前,再添一碗给自己,与母亲对坐,然后将饭菜夸张地嚼出一些喷喷香的滋味,以图驱赶倦卧在豪华陈旧、宽大空间的孤寂,能让母亲这张优裕的脸上,挤出一些满足、平和的笑容。
彤彤将清蒸的和乐蟹剥开来,咸蛋黄般的膏脂金灿灿铺满整个后盖,肉质坚挺而又筋道,用筷子分开来,放入葱姜蒜、油盐酱醋的小瓷味碟中,用牙签挑起来吃,满口溢香。
彤彤吃和乐蟹神情专注,样子变得淑女起来。
一只和乐蟹下肚,彤彤才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和手。
“妈,我爸要长相有长相,帅不说,事业有成也不说,对你对咱们这个家使终如一,这就难能可贵!”彤彤不时察颜观色,“这证明你当年很有眼光哟。”
“哦,这倒是!”母亲轻笑着点了点头,彤彤就敏锐地捕捉到自己拍马没拍错地方,“你说,要是你当初听从了外公的安排,嫁的是章华熙,现在的日子该是怎样的呢?”
“别总是盯着人家的日子,人家的事情,却忘了自己正过着什么日子、正在干什么事情!”朱韵椰皱皱眉头,轻描淡写的岔开女儿的话题。
沉默了一会儿,史彤彤还是打破了咀嚼中的沉默:“妈,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章华熙的老婆许润莹一定会特别羡慕你嫁了个事业有成的老公吧?你是不是在她面前,特有一种优越感?”
彤彤的话,犹如一场不留余地摧毁一切的龙卷风,做足了一切准备呼啸而来,许多画面像被风吹乱的书页,在韵椰眼前翻飞;章华熙,许润莹,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名,却载着韵椰密密麻麻的回忆,在她上下左右翻飞,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无尽的梦黑洞……
往事又一古脑儿朝她袭来,像涨潮的海。若不是在三十岁生日那天,痒痒的心突然耐不住孤独、突发其想地直躯龙牙湾旅游,若是旅游途中,不会偶遇许润莹,她从来就不会想着改变。
那天,是她的三十岁生日,事先承诺一定会从矿区赶回来陪妻子过生日的史荆飞,正在她梳妆完毕准备出门大肆采购时,却接到了他打回家的电话。
“你不用解释,这种时候你打电话回,肯定是你又因某些特殊情况回不来,我已预感到了,还解释什么呢?”
朱韵椰挂了电话,她的心被暖暖的风一挠,痒痒的,仿佛生出毛茸茸的翅膀,颤动着,想飞出家门,飞向蓝天,飞向青山……
反正,女儿已上了寄宿学校,丈夫为前程一直努力着,她能决定自己的时间和心境。
韵椰最终选择了去龙牙弯旅游。那里离家不是很远,却海天一色,天然温泉交纵,从外滩一直被延伸到贵宾房的洗澡池,海滩宽广,白沙细腻,厅台楼阁间,绿树成荫,果树成林。天然风光与人造景物搭配得完美无暇。
海滩暖暖的阳光,将韵椰的骨头都浸泡得酥软,倦意一阵阵袭来,她于是站起来,准备回房小睡一觉。可是,路过荔枝园时,被满园红艳艳、玛瑙般堆积在翠绿枝头的荔枝吸引住了,那种渗入心肺的阵阵清香,让她睡意顿消。在这里只要掏一百五十元钱,就可以包下一棵荔枝树,然后坐在树下就可以放开肚皮大吃特吃,只要不损伤树,只要不带荔枝回房。
这样的消费当然不贵,可韵椰觉得自己最多只吃得下十来个,这样包一整棵树有些浪费,便左右张望着,看看有没有像她一样肚量不大却想吃新鲜荔枝的人经过,那样她就可以劝人合伙包下一棵。
“大姐,看什么呐?来,来,来吃荔枝。”韵椰循声望去,只见在一棵荔枝垂挂满枝的高大树下,竖起一把巨大的圆形太阳扇,扇下有一张小圆桌,几把椅子。一个珠光宝气的艳丽女人正朝她招着手。
韵椰朝她走去:“就你一个人吗?你一个人是怎么把这么大的家当搁置在这儿的啊?”
“呵呵,全是司机帮我摆弄的。”女人财大气粗地指指着桌边的椅子,再指指桌上的荔枝,“随便吃吧,你还包什么树啊?这些够我们吃了。”
韵椰坐下来,剥了一只荔枝放进嘴里,甜津津的果汁慰贴得心扉特别舒服:“你包的这棵树,算我的一份儿,咱们平摊。”
“什么呀,见外不是?叫你来一是看你面善,不是平庸之辈,二是看你我都是孤独之人,来这儿拉拉话,解解闷,你还认这个真干嘛啊。”
正说着,三个小伙子遛着两只小狗、两只小猫而来。
女人对她解释着:“这是我的三个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