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王川脑中迅速成型。他站起身,走到焦躁的张守义身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老板,这芥菜疙瘩…里面没坏,只是坛口受潮,表面长了点霉。就这么扔了或者贱卖,太亏。”

张守义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王川:“不亏?那你说怎么办?长霉的东西还能卖给谁?”

王川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霉斑刮掉就行。关键是怎么卖出去,还能卖上价。我琢磨着,把这些疙瘩全切成细丝,用足量的上等花椒、辣椒,配上咱们铺子最好的小磨香油,猛火爆炒!炒成香辣扑鼻、酥脆可口的‘麻辣芥菜丝’。霉斑刮干净了,爆炒的高温也能彻底杀菌。咱们不用大坛子装,就用干净的小油纸袋,一袋装个二三两,密封好。”

他顿了顿,看着张老板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补充道:“而且,不能悄没声地卖。咱们在包装上印上红字:‘深秋时令特供,秘制麻辣香脆,限量发售,售罄即止!’就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这‘限量’、‘特供’的字眼,最能勾起人的好奇心和抢购欲。本来可能亏本的货,这么一弄,说不定还能赚点。”

张守义听着,脸上的怒气和绝望渐渐被惊疑不定所取代。他死死盯着王川,像是在审视一个从未认识的人。这个云南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弯弯绕绕?这主意…听起来匪夷所思,细想之下,却似乎又是唯一能挽回损失甚至可能小赚的办法。风险在于,万一被人发现原料来源,或者炒制后仍有卫生问题…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背着手,在库房里又转了两圈,猛地停住脚步,一咬牙:“好!死马当活马医!川子,这事儿交给你办!需要什么人手、材料,你只管调派!务必给我弄干净、弄好吃、弄出个名堂来!”

王川心头一松,用力点头:“老板放心!”

接下来的两天,张记酱菜铺的后院成了热火朝天的加工厂。王川亲自挑选了几个手脚麻利、做事仔细的伙计,严格分工:一组人专门负责刮洗霉斑,确保一丝霉迹不留;一组人将处理干净的芥菜疙瘩切成均匀的细丝;王川则亲自掌勺,调配香料比例——花椒要麻而不苦,辣椒要香辣适度,火候更是关键,既要爆出香味,又要保持芥菜丝的脆韧口感。滚烫的香油在锅里滋滋作响,花椒辣椒下锅爆香,瞬间腾起呛人却勾魂夺魄的辛香,紧接着雪白的芥菜丝倒入,大火猛炒,锅铲翻飞,浓郁的麻辣鲜香弥漫了整个后院,甚至飘到了胡同里,引得路人驻足张望。

炒好的芥菜丝油亮红润,撒上一点熟芝麻,晾凉后,被仔细地分装进印着醒目红字“张记秘制·麻辣芥菜丝·深秋特供·限量发售”的小油纸袋里,袋口用红绳扎紧。

当这些红彤彤、香喷喷的小袋出现在张记酱菜铺最显眼的柜台时,立刻引起了轰动。那“限量”、“特供”的字眼如同魔咒,加上扑鼻的异香和免费试吃时那令人惊艳的酥、香、麻、辣、脆的复合口感,让顾客们趋之若鹜。原本对酱菜兴趣缺缺的年轻人,也忍不住买上一两袋当零嘴。三十坛霉变芥菜疙瘩改造的“麻辣芥菜丝”,不到三天,被抢购一空!算下来,不仅没亏本,扣除材料和人工,竟还小有盈余!

经此一役,张守义对王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一种彻底的、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倚重。他不再让王川去挑水劈柴、搬运重物。铺子里最重要的账本,开始向王川开放,张守义会指着一些条目,耐心地解释其中的门道:“川子,你看这笔,给‘醉仙楼’的货,月结,但要记清楚他们的管事好酒,逢年过节得备点薄礼…这行是‘瑞蚨祥’布庄的,现钱买卖,但他们是老主顾,秤头要给足,抹零要爽快…”他出去谈生意、会同行,也开始带着王川,让他站在一旁听着,学习如何应酬、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讨价还价。

在一次与几位酱菜行同业的酒桌上,几杯烧刀子下肚,张守义满面红光,一把搂过身旁安静倒酒的王川,拍着他的肩膀,带着几分醉意和十足的骄傲,对众人朗声说道:“诸位!看见没?这小子!王川!两年前,是我从云南那个山旮旯里‘捡’回来的!当时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可现在?嘿!是我张记的‘金豆子’!是颗蒙尘的明珠!这脑子,转得比我这把老算盘珠子还快、还精!哈哈哈!”

满座皆惊,随即纷纷举杯附和。王川被张老板搂着,感受着那从未有过的亲昵和当众的赞誉,脸颊微烫,心中却是一片暖流激荡。他知道,自己这块“舢板”,终于牢牢地系在了张记这艘船上,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无形的壁垒,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