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刘汉生的脑海满是父亲奔跑的身影，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原来父亲是爱着他的。在刘汉生的眼里，父亲是一个没有能耐的人，大字不识几个，经常在家无端的发脾气，打骂孩子是家常便饭，孩子们都很怕他。有一次，刘汉生吃饭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父亲是满街追着他打，还像家庭妇女那样边追边骂：“你个狗日的赚不了一分钱回来，还跟老子败家，老子累死累活一老天也买不了一个碗，你到好，吃饭不好生吃，手跟发癲痫似的拿不住，你妈的个X！”骂完还对着刘汉生的方向唾了一口唾沫，又将身旁的一个板凳踢翻，再加上一句：“龟日的，你回来老子还要揍你！”

那次摔碗事件让刘汉生在街坊面前丢尽了脸，很长一段时间，刘汉生都对他父亲充满了敌意，他真的很看不起这样的父亲，心想，我长大了一定要比你强，你等着瞧。

像这种在刘汉生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遭父亲痛打的事时有发生。他记得，那时他还不到10岁，父亲要他将几只鸡赶进鸡笼里，刘汉生慢了几步，父亲便一个箭步冲过来对他掴了重重的两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晶，几乎晕厥。刘汉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尽管他的母亲对她的孩子们很好，但母亲没有经济权，对他的父亲也惧怕三分，事事让着，这个家就都围着他父亲的意志转了。

卡车飞快地开着，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从同学们的耳边刮过，但每个同学的心里却是热的，一路高歌：“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放声来歌唱。”这首歌是当年为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而作的《满怀激情迎九大》，一夜便唱响全国，尤其是学生，个个会唱。同学们兴高采烈，将刚才分别的痛苦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卡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后，拐进了一条土路，视野开始变得开阔，冬的萧条在这里尽现。尽管只是初冬，摄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焦黄，残叶在树上打着瞌睡，黄土干裂、坚硬，豁开一个个大口子，人走在上面很容易摔倒。

汽车再向前行驶了二十几分钟，一座座土屋映入眼前，错落在斜坡之上，大致看来也有几百户人家，沿路有几个河塘，水较浅，有的泛着淡淡的绿光，又似铺了一层油，在寒风的吹佛下闪闪发亮。

汽车在一座祠堂前停下，这些知青被分配在罗田湾幸福公社，诚民大队。村民们早就知道武汉的知青要来他们村插队落户，这是孩子们期望的，因为可以和他们一起玩耍；大人们是惧怕的，因为他们尝过知青的厉害，直到今日，这里还有没有抽回去的老三届，知青们都被安置在生产队，他们当中很多人出工不出力，或干脆不上工，拿着把破吉它，翘着胯子，仰着天，吼着嗓门唱歌，唱得最多的是《南京知青之歌》“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长虹般的大桥直插云霄横跨长江，威武的钟山虎踞在我可爱的家乡。告别了妈妈，再见了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伴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多么漫长，生活的脚步深陷在偏僻异乡……”歌词忧伤，曲调凄婉，是知青用以排谴苦闷，寄托情感的一首歌，每个知青都会唱。刚开始一人唱，众人合，唱到后来便是一片哭声。这首歌在当时来看，对上山下乡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作者任毅被左翼路线人员打成现代反革命判处死刑，后经时任江苏省革委会的负责人，老将军许世友审批，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改判十年徒刑。

住在这里的“老三届”早已没有了幻想，每天想到的就是如何早点回城，完全没有心思干活，没吃的，有的知青就偷农民的东西，有的知青想心思害人，将农民自留地里已成熟南瓜的颈口切开，然后将大便屙在里面再封死，农民讨厌死了他们。每次招工或招生的干部来，农民恨不得跪在干部面前，请求他们将这些知青都招走，这民们称做“送瘟神”。

那时的农村，一个全劳动力出勤一天工分才8分，到年底，生产队给社员结算一年的工分，一天平均下来也就几毛钱，一年也就一百多元，如果知青偷了他们家的一块肥皂，这一天的工就几乎百做了。

知青们面对农民的冷漠，来时的热情立即消了大半，再走进知青房间，简陋得让他们吃惊。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面要塞进十来个人，睡的是破木板，除此一无所有。厕所是搭起来的一个烂棚子，下面挖了一个大坑，坑上垫了二块窄木板，木板上有一层厚厚的便液和粪液，长年湿漉漉，滑腻腻，踩在上面，像跳钢丝一样上下晃动，如不小心便有可能掉在粪池里。厕所里有一块齐腰高的凸凹不平的石头，边缘比较圆滑，上面污秽不堪，后来知青才知道，这里的农民买不起手纸，解完大便后，有的人就将屁眼往那上面蹭，这就是专门用来擦屁股的，有的则用瓦片擦屁股，树叶擦屁股。刘汉生的心彻底凉了，没想到这里比自己的家还穷。知青们带的棉被、垫絮根本无法抵挡旷野的寒冷，他们找大队要，诚民队的杜德胜队长指着一个破屋的一堆乱草说：“凑合着用吧，就这了。”话音刚落，很多知青就上去抢，烂草一下就被他们抢光了。刘汉生没有抢，他的心思在别处，他一心惦记着这里的板栗，如果有板栗吃，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可以这样说，他长这么大还不知板栗是什么味道。每年秋天，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就会将板栗拿到学校来吃，有次有个同学下课了靠在走道的栏杆上吃板栗，刘汉生有意和他搭讪，目的只是想闻闻从同学嘴里释放出来的板栗是什么味道。他想，现在虽是初冬，板栗树上应该还吊着没摘完的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