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生因盗窃受过处分的事，不知是通过哪条途径很快在仓库传得沸沸扬扬，装卸班的工人都不愿跟他在一个小组干活。每四个人为一个小组，他那个组的人自从知道他有过这等子事后，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变化，最突出的变化就是都不愿同他共一个柜子。仓库的规定是两个人共一个柜子，里面可以置放个人的用品、工具等，和他共用一个柜子的那个年轻人，气哼哼地找到邢队长，坚决要求重新分配合用柜子的同事。邢队长感到这事很麻烦，谁又会跟他合用一个柜子？邢队长便也带着些许怨气找到刘汉生:“你呀你，柜子问题，你自己解决吧。”说完这话，看着一言不发的刘汉生，又生出一点怜悯心，便拍了拍刘汉生的肩：“主要是没有多余的柜子，如果你实在找不到柜子的话，我找人帮你打一个柜子。”邢队长的一番话，简直又要了刘汉生的命，在刘汉生看来，他的生路在哪里？他今后还要结婚生子呀。

和薛海棠一同抽上来的男青年中，有一个名叫罗运旁的，细敲一下这名字，有“运气旁落”的味道。他这父母也太不会起名字了，你说你没文化就学着别人来，叫什么“强”啊，“俊”啊，“桥”啊，“建”，“华”啊的都行，却偏偏诅咒儿子，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呢？后来有年纪大点的人说，估计是他们这个家族的“运”字辈，他上头已有哥哥了，他就属于旁边的一个，就起了个“罗运旁”的名字。说得大家还是摇头，认为他的父母太无知无识的，有个有点文化的修理工说，如果换作他是他的爹，他会跟他起这样一个名字：罗运亨。

罗运旁虽然也在农村插队了五、六年，但他却在那里给自己捞到了“党票”，给自己镀了个金，这等于说他在那里没有白干，青春也就有了回报。80年代前，无论在哪个单位，但凡要提干，首先一条就得是个共产党员，而入党并不像入少先队那样容易，是需要时间考验的，除了根红苗正，还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就是要舍得干，大家都听说过好干部焦裕禄的故事，那就是党员的代表。

如果说罗运旁在农村只会死命干活是因为他单纯，是顺应那个时代的潮流，那么现在的罗运旁就要成熟得多了，他知道，除了实干，还要有一套手腕，这人哪都是感情动物，更是自私的动物，在他看来，那些能走上政治舞台的人，情商比智商还要高。

让罗运旁自己都感到洋洋得意的是，在这两百多名装卸工人中，唯独他是一名中共党员，领导的眼睛就亮了，让他顶替了那个快退休的装卸班班长。罗运旁的面相也很有特点：肥肥的脸，颧骨大大的，鼻梁高高的，鼻尖翘翘的，厚厚的嘴唇，眯眯的眼睛，大大的耳朵，尤其是那鼻孔里的鼻毛，如韭菜般疯长，又由于他的鼻孔有点朝天，让人一目了然，好在鼻毛往往长到鼻孔外2毫米左右就不长了，但还是很扎眼，空闲时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拽鼻毛或剪鼻毛，因此他身上长年带有一把很小的医用剪刀。他说话慢条斯理，一板一眼，给人一种相声的喜感，但他干起粗活来却干练利索，很少有人比得过他。那时他已26岁了，也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但表面上看，他并不像其他年轻的装卸工那样，看着女孩就死盯，或死命地追求。他有他的一套，那就是他的沉稳，这种沉稳让他透着一股睿气，仿佛肚里有满腹经纶，只等你去挖掘。

罗运旁的这种性格特征，也较受其他装卸工的尊重，感觉他很好接近。只是渐渐的，工人们对他看出了些名堂。

仓库最难熬的时候就是夏天，车皮里的工人中暑的事件时有发生，每当这时，火车皮里的工人就会伸出头来大喊：“快点，快点，有人发痧了，发痧了！”仓库的医生闻讯后，会在第一时间冲过去，首先对着中暑的工人泼冷水，掐人中，往嘴里塞人丹。为了解暑，工人们都想干一会儿活就跳下车皮休息一会，喝几口酸酶汤。可罗运旁似乎特别耐熬，尽管他同样大汗淋漓，汗水将他的裤子都贴着了大腿，印出一双腿形来，仿佛一尊泥塑，他却很少休息，还经常对着跳下车皮休息的工人大喊：“伙计们，快搞哇，搞完算了！”他的这种很有特色的男高音百米之外都能听到。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中暑冠军，尤其让工人们反感的是，罗运旁很多时候都是在公司领导巡察的时候中暑。其他工人中暑的症状都是昏厥、呕吐、发烧。罗运旁中暑是出大气、伸舌头、翻白眼、说糊话：“搞哇、搞哇！”中暑了都在说“搞”，这情形让领导很感动，总是以他为例在大小会上表扬，有一次范主任又在大会上表扬了罗运旁后，接下来竟说出了让工人们最愤慨的一段话是：

“如果我们仓库的每一位职工，都能像罗运旁这样甩开膀子，拼了命的干活，我们的仓库，不，我们公司的效益都可以再翻几翻，我们的福利当然就会更好了。前段时间有职工向仓库的领导提出了建议，希望能将仓库的幼儿园建得更大，更规范一点，我想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这些孩子们不仅可以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连伙食费都可以全免，全免，呵呵，我们仓库就可以让儿童先进入共产主义，然后我们跟着来嘛！呵呵！，当然，还是那句话，仓库作为货运部门，主要靠的还是一线的装卸工人，只要他们肯卖力，这些都不是问题，不是问题，呵呵！”

台下有人鼓掌了，接着有人高呼：“向罗运旁同志学习，向罗运旁同志致敬！”

“呸！”有个工人在台下吐了一口。“他妈的罗运旁想捞官把我们都搭上。”

“人说狗话，全靠一线工人拚命干活，我们也没多拿一分钱！”

工人们在私下里议论着，有的故意大声骂罗运旁是狗日的，会装蒜。

“下面安静一点，不要在下面议论，有话会后再说。”范主任用手作了一个向下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