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墩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着就解决了。他和珍珍高兴地谢过卢镇长,拿上介绍信匆匆回家。回来的路上,珍珍不知是喜是忧,一句话也没说。珍珍给门墩剃了光头,简单收拾了一下,又特意给他烙了一个大锅盔,让他路上饿了吃。
门墩第一次去县城,他总担心误了时辰。子夜时分,他踏着一路月光上路了。康家楼距锦屏县城五六十里,至少也得两三个时辰。
门墩一路上走得急,额头上沁着汗珠子。他赶到锦屏县保安团,东边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到了县城,他赶紧打听县保安团的位置,按卢镇长说的,他去找保安团罗团长。罗团长见到他,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还不错,便卖了个人情,让把门柱放了。
门柱很奇怪,他还想着被抓的壮丁怎么找机会逃跑呢,这还没出锦屏,人家咋把他放了。
门柱糊里糊涂地离开锦屏县城,望着北面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黛青山梁,一步一步往回赶。一路上的景色他也顾不得欣赏,只想着离开家已经三四天,也不知哥哥门墩和嫂子珍珍都急成啥了。秋日天短,门柱回到家已经傍晚。跑了一天,又饿又困,加上几天都没好好睡觉,他一到家里倒头便睡。珍珍高兴地给他做好饭,想唤他吃,听见他低低的鼾声,也没有再打扰他。
门柱一觉睡到老天大明,这才想起门墩,不好意思地问珍珍。“嫂子,我哥去哪儿了?我昨儿跑乏了,只顾着睡觉。”
“唉!别说了,你回来就好。咱家这两天不顺当,你哥也被抓了壮丁。”
“他咋也被抓了?”
珍珍不想让门柱这么早就知道他是被换回来的真相。她向门柱解释说,“县上要求每家出一个丁,我们一下子被抓去了两个,后来还是财东周三跟卢镇长说情,才把你放了回来。”
门柱不明白,他埋怨珍珍说,“嫂子,我哥是屋里掌柜的,你不让他回来掌这个家,我回来又能干啥?”
“门柱,再过两年你就懂了。”珍珍说着,偷偷抹了一把泪。
这两年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哪天门柱又会被抓了壮丁,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给门柱和巧儿把婚事办了。门柱说啥都不答应,他要等他哥门墩回来再说,他哥是掌柜的,这个家他说了算。
珍珍不容门柱辩驳,她自己做主,直接跑去跟增寿说事。这边刚将俩娃的婚事定下来,那边就突然出了事。
三个月后的一天,刚过了清明,珍珍等来了门墩阵亡的噩耗。起初她不信,觉着门墩没有死。可看到部队来的人一脸严肃的表情,才不得不信。她听来人说,门墩死在了淮北现场,那一仗打得惨烈,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中央军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珍珍哭了,门墩走时好好的,咋就死了,这不可能。又一想,当兵就是出去打仗,打仗怎么会不死人。可为什么别人就没死,单单死了她家门墩。
门柱哭着数落珍珍说,“都怪你,门墩要不去换他,肯定不会死。”哭归哭,怨归怨,这个家还得往前撑。从此,门柱再也不想娶什么媳妇了。他要照顾嫂子,要看着两个侄子长大成人。他每天跟增寿在一块干活,听他讲许多没经过的事情。
珍珍苦笑着说,“门柱,再甭瓜说了,媳妇非得娶。”
门柱气地说,“娶,娶也要找个跟嫂子一样好的!”
珍珍听了哭笑不得,心里难受。可还是硬着头皮跟增寿说了自己的想法。增寿觉着门柱懂事、实在,巧儿跟他也熟悉,珍珍这么说,他也有这个意思,定就定了吧,现在这年月,有些事确实等不得。
门柱不愿意,他觉得,哥哥门墩尸骨未寒,按说作为弟弟也得守孝三年,这急匆匆娶回巧儿,恐怕不好。珍珍气得怨道,“碎碎个娃咋来的恁多讲究,有啥不好的灾辙我顶着!”长嫂如母,门柱这些年还从没见识过嫂子珍珍发火,她的倔强劲儿一下子震慑住了门柱。后来,没费多少周折,他们择了一个吉日,两家人坐在一起,草草吃了一顿饭,巧儿就到了门柱的炕上,算是结婚了。婚礼简单地比当初她和门墩的还办得简单。
巧儿嫁到了康家,从此,小两口守着一个老嫂,养着两个侄子,在艰难岁月里过着艰难的日子。
门墩被锦屏县保安团顺利交接,凑到一伙的几百号壮丁,无论老少,都穿上土黄军装,沿着渭河南岸一条官道,浩浩荡荡往东而去。
在路上,不时听到有壮丁逃跑的消息。那些逃跑的壮丁如果被抓住,几乎会被活活打死。可尽管逃跑的机率很小,许多人还是十分珍惜每一个逃跑的机会,甘愿为此铤而走险,即便逃跑失败被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