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卢氏、王氏妯娌俩匆匆葬了丈夫,即托人给三弟贾谟修书传信,让他赶快回家。

贾岛向三叔述说父叔二人的罹难经过,他并没有多少眼泪,俨然一个小大人。可他眼里无时不透出对独裁的地方政权的仇恨。

贾区在一旁补充:“三叔,我要学武功,学成了去杀那些害我父伯的恶人。”

“你俩记着,”贾谟静静地说,“学武功可以,但你们要有目的。要是强身健体,我支持你们,可要报仇,凭你俩的能耐是行不通的。眼下你俩应该立志求学,等到学有所成,入朝为官,平定地方叛乱,为国家建功立业。那时,咱不仅报了仇,还为国家平了祸乱,这不是更好?”

为了贾岛、贾区小哥俩早有所学,成就一番事业,贾谟开始教授他们应举入仕的必学功课。他要把自己平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两位小侄。

贾谟告诉小哥俩:

“你叔无能,这回没考中进士。可是,我教你俩学有所成,完成我和你们父辈的愿望,却并不难。”

他首先教孩子写字,练习书法。由于清贫,没有银两买笔墨纸张,贾谟取来一只青碗,盛了水,随手抓一把黄土放进去,用棍儿搅匀,成了黄澄澄的泥汁。小哥俩就用这一碗碗浑黄的泥汁,开始了人生的第一课。家里的土地上,院墙上,甚至门板上,无处不留下小哥俩歪歪扭扭的字迹。

至于入仕之学,贾谟先从基础入门,他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书,以及《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左传》五经为重要课程,按自己当初上学的步骤教授哥俩。

童年的贾岛贾区,求知欲极强,无不显得聪明伶俐。贾谟刚把《诗经》中的“国风”教完,贾区就已经能一字不落地背给他听。尤其贾岛,更是记忆非凡,无论《论语》《诗经》《礼记》,你随便取来一部,翻出某页起个头儿,他都能背出一大段来。

也许是孩子的天分,也许是贾谟的急切期盼,贾岛贾区哥俩果然表现得非同一般。

艰难困苦的生计,并没影响孩子的智商。贾岛虽说只有十岁,贾区还小他俩岁,可是仅仅三年时间,他俩已读完了童蒙阶段应该掌握的全部课程,而且还练出了一手不错的字。

“不错么!”

贾谟暗自欣喜,他觉得自己的期望不会付之东流,俩孩子今后肯定能成大器。贾谟一想,现在应该给小哥俩教授诗文曲赋了。

中唐时期,五七言诗的格律已基本成熟,文人之间盛行对仗之风。要让孩子学习诗赋,首先是要学习对仗。贾谟开始把诗词对仗规则的知识向哥俩一一教授。最基础的,无非是:

三姐对四妹,小弟应长兄。

张姑唤李嫂,耕夫呼牧童。

远山七八座,深院四五重。

门前栽杨柳,屋后植梧桐。

然后,贾谟给他们做一些示范,再出一些简单的词语,让贾岛、贾区来对对子。贾谟说:“房前。”

贾区思量了一下,答道:“屋后。”

“屋后是青山,”

贾谟刚跟上一句,贾岛立即回应:

“门前是绿水。”

虽然贾区稍小,可贾谟看到他们的表现,已是十分喜欢。一有空闲,贾谟就和他俩一起练习。见他们确实掌握了对仗要领,又向他们传授了平仄、粘对、意境、诗眼之类的术语,开始将小哥俩引入了诗赋更深的领域。

初春的一天午后,贾谟有意把兄弟俩带到村后赏花看草。那里有一片野生的桃林,山桃正开出粉红的花,不时飘来一缕缕沁人心脾的花的清香。杨柳枝儿在风中起舞,像是拂扫着春的料峭寒意。地上也透出一层似有似无的淡淡的小草儿,毫不气馁地向大地炫耀着自己的存在。

贾谟看了,禁不住被眼前的美景所感动,一个上句随即吟出:

“桃花荡红芳。”

贾区听完三叔所吟,稍加思索,下句就脱口而出:

“柳枝摇春风。”

贾谟又道,“深林凝霜气。”

贾岛也随口对道:“浅草抖寒馨。”

贾谟见俩孩子对诗如此敏捷,十分高兴。他有意想再考哥俩一次,不容他们思索,又将眼前景致换成了夏日风光,一个上句又紧逼出来:

“新笋紫长短”。

贾岛也早有准备,随即对道:

“早樱红浅深。”

贾谟仍不放过小哥俩,人移景换,又到了秋日之境:

“萤飞高下火。”

贾岛才思敏捷,下句也脱口而出:“树影参差文。”

贾谟暗自高兴,但表面并不露半点声色,又一句冬景之诗在小哥俩耳边响起:

“扣冰浅塘水,”

贾区接住对道:

“拥雪深竹阑。”

他们对来对去,直到夕阳沉下了西山,叔侄仨才欢欣而归。

的确,在贾岛、贾区小哥俩的成长道路上,三叔贾谟给他们打下扎实的基础,帮助他们敲开了文学的大门。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三叔贾谟,以后的诗坛就没有了他俩的留名之地了。

在战乱不断的岁月里,藩镇势力逐渐增强,地方割据日渐激烈,涿州范阳更是朝不保夕,老百姓无时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混乱的时局,也给贾家老小带来无穷灾难。由于生活的困苦,生计的艰难,卢氏和王氏俩妯娌,都因操劳过度,加之病魔缠身,先后离开了兄弟和孩子,奔向她那亡命的丈夫去了。

由于饥寒所迫,那年冬天,王氏一病不起,贾谟给家嫂请了郎中,小哥俩跑了不知多次,给婶娘抓药,始终不见好转,不到一月就离开了人世。王氏弥留之际,他拉住孩子的手,有气无力地说:

“岛儿,区儿,我要走了,你们可……可要自重,好好向……向你三叔学本事,长大了……去保家卫国。”

真是祸不单行,第二年秋,贾岛的母亲卢氏也患了恶疾。她临终时,也拉着孩子的手,告诫他们。

“娃呀,你……你俩,可要……听三叔的话,别……别惹他生气。等你们……学有所成,为国效力,娘……一定会……为你们……九泉含笑的。”说罢,就撒手人寰,一命归西了。

两个亲如手足的妯娌,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家里一大两小三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