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婶娘王氏和母亲卢氏相继而逝,贾岛痛不欲生。

临终前,她们眼里含着同样的哀求,向三弟贾谟和俩孩子交代着相同的问题。听着她们弥留之际的话语,泪水不禁模糊了三人的双眼。那泪水里流淌的,不仅是对亲人逝去时的伤心,更流淌着他们对这个社会的愤恨和无奈。贾谟要教孩子成人立业,贾岛、贾区要学有所为。

就在叔父仨最为困苦的时候,家里又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负担,贾岛的表妹卢香儿突然投奔他们而来。

原来,藩镇兵乱早已使石楼村早已今非昔比,人们无一不在艰难困苦里拼命挣扎。和贾岛一家一样,谁也不见得胜过谁家。贾岛的舅家本来还人丁兴旺,到了舅舅这辈,只有娘和舅舅兄妹俩人,娘刚得病离开他们,现在舅舅家里也只剩下表妹一人。年幼的表妹若不投奔她唯一的亲人,又能往哪里去呢?

表妹虽说只有七八岁,人也长得面黄肌瘦,衣服早已穿得烂成破布片片,亦然一个小乞丐的模样儿。可是,大家一见她那双眼睛,眸子里藏满了水灵灵的慧气,又让人不由喜欢起她来。

香儿初到贾家,只认识贾岛、贾区哥俩,猛一见还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大人,心里不免胆怯,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到处走动,只是学着两个表哥,他们干啥她就干啥。贾谟见香儿怕生,就和她拉话儿,不几天,他们就仿佛成了一家人。

人口多了,生活开始变得更加艰难。可是,自从有了香儿,他们又觉得似乎轻松了许多。衣服脏了,刚脱下来,香儿就不声不响地洗了,平展展晾晒在门口的树枝上。而且,他们也不用紧紧张张又是读书练字,又是砍柴做饭了,他们老觉着,刚吃了饭不久,香儿又在唤他们吃饭了。

石楼村村东有一座涿鹿山,山顶有座木岩寺。西面是磨盘山,山上有座无相寺。石楼村夹在两山之间,两座寺院像两尊山神,护佑着石楼的所有村民,使这里得到了数年的安宁。

闲暇时,贾谟常带着俩孩子到山上的寺院,和那里的僧人谈文论禅,品茶赏琴。

那是一个初秋,贾岛哥俩和三叔上了木岩寺。他们来到寺前,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水塘,塘子里积满了深绿的雨水,走进寺院,院中是一棵参天的松树。树下,孟师傅正在讲经,十余僧人趺坐在树荫里。大家听得入迷,他们也不便打扰,就坐在那些小和尚身后。孟师傅也仿佛没看见,对他们的到来似乎不屑一顾。至于讲些什么,小哥俩一句也不懂,过了好长时间,和尚们都散了,孟师傅这才一脸和气地取来趺团,热情地招呼贾谟。小哥俩知道三叔常来木岩寺拜会孟师傅,今天第一次见面,贾岛总觉得这个老和尚怪怪的。

三叔和孟师傅说着话,贾区听得不耐烦了,就拉着贾岛到寺内外四处游转。

木岩寺坐北朝南,并不显大,不过三五亩大小,寺里就一座大殿,两座偏殿,再是两排厢房。孟师傅住在寺院西傍的一间厢房里。僧房简陋而不显寒碜,一床榻一书案,床头有一只木箱,案上除了书籍香炉,还摆着一张琴。对于孟师傅,贾岛只觉得他言谈不多,可他和三叔谈起来却十分默契。

哥俩将木岩寺院转了个遍,又聚到三叔身旁,听一些似懂不懂的话儿。

这时,孟师傅忽然问贾区:

“区儿,你能不能把今天上木岩寺的事吟成一首小诗?”

猛地一问,贾区愣了,满脸通红。他稍稍镇定了一下,再做思虑,便作了出来,竟是一首七言绝句。只见他慢慢地吟道:

苍松高盖木岩寺,禅师趺坐讲佛经。

殿宇厢房立两旁,僧徒无不迷听经。

就在贾区作诗的当儿,贾岛也随口吟出一首绝句来:

偶来松院里,识得老禅僧。

只知隐山寺,何不救苍生?

贾谟早已习惯了侄儿的即时赋诗,并不稀奇。可孟师傅听罢,一下惊呆了,他不禁为之一动,随便一个话题,俩孩子竟能出口成诗,小小年纪,的确让人佩服。他不禁赞道:

“区儿这首诗,既能抓住自己所见的瞬间场景,写得又面面俱到,虽然音韵平仄小有瑕疵,已实属不错!不过,今后还得继续努力哟。”

对贾区一阵夸赞之后,孟师傅又回头问贾岛说:“岛儿呀,你说我‘只知隐山寺,何不救苍生’,凭你小小年纪,又有什么法子解救苍生呢?”

贾岛也不显得拘束了,说道:“解救苍生,就是入朝为官,为国效力么!”

“孩子,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等你大了,或许就明白了。”

孟师傅并未给他做过多解释,他把目光投向了贾谟,夸他教的这俩孩子底子很厚,将来必成大器。

孟师傅为啥要这样说?贾岛听得直纳闷,可他的确不懂。

不知不觉,一晃又是数年,贾岛已经长成十五岁的小青年。十五岁的贾岛仍然瘦瘦的,可正逢着长身体的时候,他的个头已窜到六尺来高,眼看就撵上三叔贾谟,显出一身的精干和固有的睿智。堂弟贾区也十三了,虽说比贾岛低了将近一头,可他的智力却并不逊色于哥哥。就连表妹香儿也出落成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孩子,个头儿也猛长,比贾区似乎还要高出一些来,她平时吃的不多,下苦不少,一家人总给她操心。香儿也懂事,把个家里收拾得停停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