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没高没低地埋怨王先生说:“你是我家出钱雇的,咋还这么张狂?你不想教了就走人!”
王先生听罢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思明的细胳膊,三两下扒下他的裤子。思明本想挣扎,可他完全成了老鹰爪下的小鸡,王先生一把将他压在木条凳上,顺手抽出竹教鞭,照着他的小屁股啪啪啪就是一顿猛抽。
见先生来真的,思明吓得哭起来,王先生刚一松手,他就两腿一软,跪在了王先生脚下。岂料思明这一跪却是火上浇了油,他得到的并非是怜悯和原谅,而是更为惨烈的一顿暴打。王先生正在气头上,他狠狠地抽打着思明的小尻蛋子。思明满脸惊恐,小尻子拧来扭去,根本挣脱不开,他无奈地嘶号着,白净的尻蛋子唰地落下道道红印子。很快由一条变成两条,两条变成一片。思明起初还在求饶,他的哭声没有产生丝毫威力。王先生放下教鞭时,他的尻子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其他学童满脸惊恐地站在那里,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私塾的打闹声传到了孟家院子,最先听到的是婆。她听见孙子杀猪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喊,不知发生啥事,迈着一双小脚往这边跑,她一边跑一边喊人,只恨自己跑得慢。孟纪氏和张盟祺也循声赶到隔壁私塾。
婆搂着思明,哭丧着脸埋怨王先生。“哪儿有你这好先生,咋能把娃往死里打?呜——呜——”
孟纪氏劝着婆婆。“娘,你甭哭些。你先看看,你孙子咋样惹怒王先生了?”
“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把娃往死里打么?呜——我的乖孙子,呜——我的亲孙子。”
王先生见两个女人眼里脸上都是怒色怨气,也气不打一处来。他板着脸说,“有德有才者,人不能不敬。有权有勇者,人不敢不敬。你们这碎碎个娃,无德无才,无权无勇,还不如不教。”王先生说着,拧身进了套间,卷起铺盖就要走。
张盟祺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拉着王先生百般赔不是,向他回话。
“王先生,你可甭跟娃们一般见识,他们还小。”
王先生根本不听,向张盟祺说,“乡党,你也甭拦挡我,我再待在这里,只怕瞎了这些年的手艺,坏了我教书的名声。”
“他大伯,甭挡了,咱孟家也不至于一棵树上往死地吊。他要走就走,我就不信离了他再也请不来先生了!”婆不依不饶,孟纪氏劝娘甭胡乱说话,没想到越劝她越来劲儿。“思明妈,我心里亮堂着哩,我孙子前世又不是他的仇人?”
“我坐馆这些年,还没见过哪家老小这么护娃的!”王先生一看老太太发威,去意更铁,张盟祺再三解释劝阻也无济于事。他背起铺盖卷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婶,你听我一句话,”张盟祺无奈地说,“咱管娃,要给好心甭给好脸。你们这样不是为娃,而是在害娃,知道不?”
“他大伯,思明是孟家的命根子!我们恨不得把心掏给他,咋还成害娃了?”婆不想和张盟祺争辩,气鼓鼓迈着小脚走了。孟纪氏一脸伤心,叹了口气说,“唉!张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思明好,可你看今儿这场面,咋收拾嘛?唉——”
王先生一罢教,所有学生只得回家,热闹的学堂顷刻变得冷冷清清。思明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罪,婆和孟纪氏给他敷了药,他趴在孟纪氏腿上睡了两天。
也是的,思明这一闹腾,张盟祺真束手无策了。王先生的确是位难得的先生,而孟家人这么娇惯思明也绝对不是好事情。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将王先生请回来,可如今怎么去请,除了说服婆和孟纪氏,还必须亲自领着思明登门赔罪。
这天,张盟祺趁着婆孙三人都在,把思明抱在怀里,问他:
“思明,你能记得你爹不?”
“能,我爹被人害死了!”
“还记得你爹灵前挂的那幅字么?就是于大叔写的那幅。”
“伯,那上面不是蛤蟆蝌蚪,就是弯弯的长虫……”
孟纪氏听了,脸上瞬间浮过一丝无奈。她苦笑道,“张大哥,你看这瓜娃!”
张盟祺看着傻愣愣的思明,没笑,也没恼。
“思明啊,那可不是蛤蟆蝌蚪,不是长虫。你爹是英雄,那幅字是你于大叔送给你爹的,别人都不配。”
“……”
思明只隐隐乎乎记得爹的灵前确实有过一幅字,曲里拐弯写了三四行,后来母亲把它收了。
“听伯的,把这些话记下,现在不懂,长大就懂了。为天地立心。”
“为天地立心。”
“为万民立命。”
“为万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张盟祺读一句,思明念一句,一遍读下来,他不懂说的是啥,可这几句话已经深深刻在心里了。
婆一看见思明的伤就想哭,她不是哭孙子,她是看着孙子哭儿子。孟纪氏也偷偷抹泪,又不晓得应该咋弄。
张盟祺又给思明打比方说,“咱家学堂那些娃娃,家里都是弟兄几个,这就好比是一堆木橛橛,再不行也能找出一两个好楔子来。而你就不行。你爹不在了,留下你一根独苗,你若不好好念书,孟家就没有指望了!”
孟纪氏擦着眼泪说,“娃呀,听大伯的,可不敢胡闹了,你爹不在了,咱家就靠你了,你不好好念书,俺孟家真就完了!”
思明屁股上还敷着药,自从那天挨了打,他也像是受了怕,不怎么说话。他不解地问,“妈,你说啥完了?”
“娃呀,你爹是渭北各县响当当的英雄,老百姓敬他,县老爷也敬他,就连当兵的也将他当大哥一样地敬着。你倒好,碎碎个娃,无法无天,你不好好念书,难道将来当要饭的乞丐?”
“我不当要饭的,我要吃好的。”
“要吃好的就得好好念书,书念好了就能教书,就能当官,就有好吃的。到那时,咱孟家就兴旺了,发达了。”
“伯,我错了,我再不胡闹了,我一定好好念书。”
思明的话瞬间暖了张盟祺的心。他高兴地说:“这就对喽,我就知道思明是好娃!伯教不了你,王先生才能教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得给王先生赔不是才行。”
“我不叫王先生教我!”
“可又胡说了!”张盟祺瞪了思明一眼,嗔怪道,“王先生是学富五车的人,学问深着哩,许多人请都请不来。要不是你爹的威望,我们家谁能请来他?”
孟纪氏说,“思明,听大伯的。大人都是为你好。”
思明看着母亲苦恼的表情,再看看张大伯渴望的眼神,他轻声说,“伯,妈,我错了,我再不敢跟先生顶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