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阳起义成功后,王秦义立即张贴布告,并及时通电全国,宣布成立西北民众抗日义勇军。
自从那年发生了渭华起义,国民政府就对苏维埃、赤卫队的出现感到威胁。共产党的实力使国民党当局捉摸不透,他们疑惑,共产党的头头脑脑真不知用的啥法子,像是钻进了赤卫队员的脑瓜,镇压一批又冒出一批,仿佛茂密的秋草,眼看着已被烧得叶灰根净满眼黑荒,可春风一吹又会迅速长起来,而且比以前还要茂盛,十天半月就能欣欣向荣地遍布川原。参加抗日义勇军,这是与国民政府针尖对麦芒地硬碰硬。恒昌看来,目前共产党的势力还软得很,跟国民党斗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咋能有赢的可能?这些痴迷于共产主义的愣怂挣扎到最后都得当炮灰,啥时候挨了枪子都不知道。人家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他们还傻不拉几地说闻到了烤肉的焦香。
泥阳起义在全国引起反响,蒋委员长层层加压,勒令陕西国民政府立即行动,以最快的速度歼灭起义军,让锦阳、泥阳、池阳三县所有乡公所逐村排查嫌疑人员,每天向各自的县政府及时报告。县上向大家承诺,每抓住一个可疑人员赏银圆三块,确实是地下党的赏银圆十块,如果是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或者起义策划者,赏金会更高。
李夏松立即握住了一把尚方宝剑,他每天带着保警队一竿子黑衣队员,黑蚂蚁一样逐村扫查。冯德海自从遭遇了恒昌呵斥总心存胆怯,恰好这一次李夏松兵分两路,他立即自告奋勇去了信立乡尚礼堡。李夏松反而想见识一下恒昌的威风,摸一摸他的老虎尾巴,看他到底是老虎还是老猫。
李夏松带着保警队进入槐园堡,他的黑蚂蚁兵四散开来,拿着县政府印发的传单见墙就贴。听到嘈杂声,许多乡邻挤上巷道看究竟。李夏松见人不少,扯开沙哑的烂锣嗓子开始喊话,看来这两天副乡长真正劳累过度了。
“各位乡党,泥阳发生暴动,周边三县联合布网排查可疑人员,为了大家的安全,为了各家各户好好过日子,希望大家积极举报,远离共匪。”李夏松涩哇哇的声音并没引起大家注意,他不由加大音量,听起来更加塞涩。“大家一定听好,国民政府马上要实施联保连坐法,谁如果不举报,到时候小心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不光我要来问罪,恐怕你们邻里乡亲也要寻你麻达。”
李夏松说着,掏出备好的姓名簿,让各家各户将十五岁以上的男人名字全记上,说是长期备案。他们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份名单让大家看,谁认识上面的人赶紧举报,兴许还能得一些赏钱。
有人凑过去,盯着看了半天,嘿嘿笑道,“李副乡长,你拿的这是屁,我们就不认得字,你还让我们又写又念?”
也有人说,“李副乡长,要不你给我们念念,兴许你一念我们就知道谁是谁了。”
李夏松其实也认不了几个字,他这个副乡长还是通过吴恭道出钱买的。当着大家的面,他怕露了馅,就大大咧咧地说,“大家好好看,看仔细些,发现可疑人员可有赏钱的。”
继宗就在人群里,有人让他念。
“念名字么,我给咱念。”他拿起名单说,“李乡长,这么多人,咋都不是槐园堡的?”
“小子,你把我的‘副’字漏了,我可是副乡长。”
“噫,我是盼着你当正乡长哩!”
继宗逗得大家哄然一笑,李夏松脸上顿时浮过一丝尴尬。
“瓜怂,再甭胡说了,这些人要都是你们堡子的,那还不把槐园堡抄了!小子,赶紧给大伙儿念念,看上面的人有谁认识不?”
“赵双牛、赵门鼎、刘喜娃、李拴柱、丑嘉禾……”继宗一个挨一个念着,许多人他根本没听过,也就像念口歌一样顺畅起来,突然,他看见上面有个“西学”的名字,没有姓,只是个名字,不由一愣,心想这里咋还有跟大哥叫一个名字的。突然一想不对,这阵子大哥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难道?继宗跳过了“西学”二字,胡乱地念完了上面几十个人名。
李夏松收了名册,又说:“乡亲们,我们马上要实施联保连坐法,如果这单子上的人你们认识,又故意瞒报,就像我刚才说的,小心一粒老鼠屎,害了一锅汤,不光上面要问罪,恐怕惹得邻里乡亲也要寻你麻达。”
大家相安无事,各回各屋。李夏松的喽啰兵闹哄哄来,又闹哄哄走了。
继宗心里没谱,他暂作沉静地回到家,父亲恒昌不在,他想跟母亲说,又没敢开口。他碰见宝珍,就悄声问:
“二姨,你得是把我哥叫‘西学’?”
“‘西学’这名字是你哥自己取的,回家后很少叫过。”
“二姨,从现在开始,再不敢叫了。”
“咋了?”
“我今天在李夏松拿的起义可疑人员名单上见到这两个字,我也说不准,反正心里直突突。”
“噢!”
“难道真是继祖?”最近继祖经常到外面去,也没在意他干啥,继宗这么一说,宝珍不由吸了口冷气。
那年,恒昌将继祖送到南京上学,继祖接触了许多西方学问,觉着自己学的那些东西比国内的知识有用,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西学。回到部队,除了二姨太宝珍偶然叫起,再没人知道。
恒昌晚上回来,继宗将今天的事告诉父亲。恒昌听了也是一惊,他强压内心恐慌,让继宗把宝珍叫过来。
“宝珍,从今天开始,咱家里谁都不准再把继祖叫‘西学’。”
恒昌蹲在椅子上,滋噜噜吸了两口水烟,冷着脸告诫大家。宝珍听了,也向大家解释说:
“今儿晌午,继宗悄悄跟我说了。我心里也怕怕的,就盼着是重名。”
恒昌愤愤地说,“啥重名?肯定是这个狗东西!”
继宗说:“看情况,李夏松他们还不知道西学是谁。”
宝珍和继宗进后屋去了,恒昌心里没了底,他坐在那里,气不定神不闲,今晚非得等继祖回来,好好收拾一下这货。本来,他只想着解甲归田,图个安稳,起义不起义对他来说比屁都淡,当他得知继祖居然参加了游击队,心口顷刻就像挨了皮鞭似的淡定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