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黑虎一会儿跑前，一会儿在后，张世发也浑身轻快，似乎除了没有和恒昌谝到部队的事，其他话儿还挺投机的。更有幸的是，经常买他豆腐的这个梳着泡泡发髻踮着小脚的杨家婶子，还和他们一样，都是山东同乡。

李夏松上次陪着吴恭道拜望过一次杨恒昌，此后再没和他有过接触，许多人传言，这个曾经的师长并不是虎背熊腰，也没有三头六臂，横看竖看也就是一个乡间老汉的模样，好像也没啥出奇的地方。经过一年多的接触，李夏松觉得传言中威风凛凛的杨师长其实㞗都不顶。那天，他听了冯德海的回报，忽然想象着杨师长扮冷脸会是啥样子，他的眼光真会如德海说的，匕首一样剜得能让人打几个趔趄。

李夏松祖上几代开荒种田，到了父亲一辈攒了一些银两，当爹的实在不想让儿子再背这身农皮。他七八岁时就被父亲送到县城念书，无奈耍惯了的娃娃偏偏不是读书的料儿，他每天腰里别个弹弓，要么手里捧个弓弩，野兔斑鸠麻雀喜鹊，只要被他碰着就得丧命，几乎没有一只可以溜走。父亲气得骂他，“碎爷，你考不上个举人秀才，多少认几个字也行呀。咋一天到晚净干这被人戳脊梁骂先人的事？”父亲无论怎样骂他都无济于事，所有的指责对他就是对牛弹琴。李夏松终无所获，只得弃学回乡。回到家中又无所事事，父亲介绍他到唐园镇泰来裕粮庄去做相公。刚开始，李夏松主要负责吆马车送粮，掌柜看他能跑能吃苦，正想着怎么给他委以重任。李夏松是个尖尻子货，这山看着那山高，干啥事都不沉稳诚实。他嫌自己在粮庄只下苦不挣钱，没有赌场来钱痛快，私自离开粮庄，入了赌行。这世间啥事都是有规则的，李夏松就是不信这个邪，始终秉承赢要输不给的习性，稍不称心便大打出手，半年时间竟在唐园镇落下恶名满贯的名声。偏不偏巧不巧，国民政府要的就是这种货色，李夏松摇身一变，居然轻而易举进入信立乡公所，不几年时间就从一名普通乡丁，一步步干成了自卫队副队长。

蛮横而自信的李夏松准备见识一下杨恒昌。既然当着乡公所的差，肯定有跟杨恒昌见面的时候，他要看看这老汉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拿钱贿赂来的官官儿。

就在李夏松寻找机会的时候，恒昌家还真出了事。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儿子继祖竟然加入了王秦义的抗日义勇军。

恒昌回到槐园堡后，虽然远离行伍，可他几十年的历练和经验，不能不知道外面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只是懒得过问。戎马倥偬几十年的老师长凭的是真本事吃饭，绝不是轻松混出一官半职的酒囊饭袋。或许是老虎不吃人威名在外吧，青龙岭上下各村堡的人对他都是既敬重又畏惧，谁也不可能，也没有跟他过不去的理由。渭北一带，共产党的地下人员几乎一天也没有消停，尤其锦阳、池阳、泥阳三交界的漆沮河两岸、青龙岭上下。这里距陕甘边照金革命根据地仅仅几十里地儿。他听说信立乡还成立了农民协会，协会会员经常冷不丁就走上平安镇、唐园镇的街头，向老百姓宣传革命。他觉得，这些激进分子总能把无中生有的事折腾出擂鼓喧天的效果，令周边三县的国民政府惊骇不已，生怕出现更大的乱子。于是，从县保卫团，到各乡公所保卫队，再到各联保村堡，他们层层施压，一级也不敢马虎，谁稍有嫌疑就被逮去审讯，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前阵子，共产党的地下游击队利用平安镇集会，将国民党驻平安镇的民团诱至盘龙湾西边的老户沟，打了一场美实痛快的歼灭仗，当场击毙了平安镇警卫队队长张德润，还俘虏二十多人，缴获了二十多支长短枪。再后来，平安镇、唐园镇和信立乡一带的革命群众，竟然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还策划并参加了泥阳起义。

恒昌着实厌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烦琐事，他更不想让家人陷入这个无底漩涡不能自拔。去年冬天修渠时，他让老四贞昌将继祖、继宗带到修渠工地，就是为杜绝他们接触那些给一根烧火棍就想当将军的冒失鬼。要不是县政府派保卫团那帮货进村摸排，一边散发材料一边让人举报泥阳起义参与者，恒昌还真蒙在鼓里呢。

初秋时节，东北三省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日寇占领东北后，继而马不停蹄进犯华北，民族矛盾迅速激化，在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热潮。年初，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和中国工农红军军事委员会发表宣言，提出了只要“停止进攻红军区域、保障人民的自由权利、武装民众”，他们就愿意和国内任何军队订立抗日作战协定。不久，冯玉祥和吉鸿昌等国民党军界有识之士纷纷响应，开始与共产党合作，在张家口建立了察绥抗日同盟军，积极对日作战，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和支持。谢子长、许权中等一批共产党员，也先后奔赴察绥抗日前线参加抗日同盟军。可是，国民党的当权派蒋介石不顾民族危亡，顽固地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不仅不抗战，反而派兵前往各个苏区围剿红军，对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展开凶残镇压。

国民党当局将围剿行动对准了陕甘边照金革命根据地，并委派国民党第十七路军骑兵团作为先遣部队移防泥阳城，任命骑兵团团长王秦义为剿匪总指挥。王秦义这些年接触了许多共产党进步人士，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他不愿打红军，又不能违抗上级的命令。于是，他表面上率骑兵团出击围剿，实际上却围而不打，跟在红军后面虚张声势，巧妙应付。

王秦义的消极态度令国民党当局大为不满，他也不甘心做夹在风箱的老鼠，遭受两头受气之苦。于是，他分析形势，权衡利弊，毅然在盛夏的一个拂晓，率领骑兵团一千多人发动了泥阳起义。起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头冲向泥阳县政府、保卫团、警察局。经过两天激战，起义军占领了泥阳城，收缴了城内所有反动武装的枪支，收编了他们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