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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雪夜泣忠魂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余音还在廊下绕,东厢房的门就被 “哐当” 一声踹开了。门板撞在墙上的力道太猛,震得门楣上的积尘簌簌往下掉,落在蓝卿的发髻上,像撒了把碎雪。她正将那枚兰草玉佩往发髻深处塞,玉边缘的棱角硌得头皮生疼,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念想,也是与陆昀之间无声的联结。

婆子们蜂拥而入,手里的红盖头绣着并蒂莲,丝线却粗劣得扎眼,边缘还沾着点不明污渍,像面招摇的招魂幡。为首的张婆子脸上堆着假笑,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小姐,吉时快到了,赶紧盖上盖头,别误了赵家的好时辰。” 她身上的脂粉味浓得呛人,是最便宜的劣质香粉,混着从院外飘来的血腥气,在狭小的空间里酿出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蓝卿猛地偏头躲开,盖头擦着她的耳尖飞过去,落在地上沾满尘土。她望向门外,青石铺就的甬道上,积雪被踩踏得狼藉,几道暗红的血痕蜿蜒着伸向月亮门,像条凝固的蛇 —— 春桃的惨叫声已经停了,昨夜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还在耳畔回响,此刻只剩下风卷着雪粒穿过回廊的呜咽,像谁在低声啜泣。

“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婆子的笑瞬间敛去,露出尖利的牙,示意两个小婆子上前按住蓝卿的肩。她们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想来是刚从柴房那边过来,春桃就是在那里被杖责的。蓝卿挣扎着抬头,看见院中的老梅树被雪压弯了枝,几朵红梅坠落在血痕旁,红得像团燃烧的火,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厉。

发髻里的兰草玉佩被撞得松动,蓝卿慌忙用手按住,指尖触到玉背面母亲的血痕,早已干涸发黑,却像还带着温度。她忽然想起昨夜春桃偷偷塞进来的纸条,上面是苏夫人的字迹:“撑住,我已派人去寻竹棚秘物”,那时小丫鬟的手冻得通红,掌心却攥着半片青蒿叶,说 “这是陆公子托人从牢里带出来的,说见叶如见人”。

盖头又被强行举到眼前,绣着的并蒂莲在晃动的光影里扭曲变形,像两张痛苦挣扎的脸。蓝卿的目光越过婆子们的肩头,看见外祖父拄着拐杖站在月亮门外,银须上的雪粒闪着冷光,手里把玩着那枚陆昀的青竹玉佩碎片,裂纹在晨光里像道狰狞的疤。风卷着雪粒扑进屋里,将脂粉味与血腥气搅在一起,灌进她的喉咙,像吞了口掺着血的冰碴。

“小姐,喝口参汤吧。” 晚晴端着汤碗进来,眼圈红肿得像核桃,指尖的血痕还没洗净。她是母亲的陪嫁丫鬟,自小看着蓝卿长大,此刻却不敢看她的眼,“春桃她…… 她没熬过刚才的打,老夫人让人把她的尸身拖去乱葬岗了。”

蓝卿的手猛地一颤,盖头滑落下来,露出院中的青石板。那里的积雪被血染成了暗褐色,春桃那件露出棉絮的旧袄扔在墙角,上面的青蒿补丁被踩得稀烂 —— 那是她教春桃绣的,说 “这样就像带着忘忧林的春天”。如今春天还没到,绣补丁的人却没了。

“汤里加了什么?” 蓝卿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接过汤碗时故意手一歪,青瓷碎片溅了满地,“是让我喝了顺从,还是喝了睡死过去,好让你们抬着棺材去赵家?”

晚晴 “扑通” 跪下,额头磕在碎瓷片上,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小姐饶命!老夫人说…… 说您若不喝,就去牢里告诉陆公子,是您亲手递的毒!” 她的哭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苏阁主的人被赵家拦住了,根本进不了城,陆公子他……”

蓝卿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像碎了的玉。她捡起块锋利的瓷片,抵在腕间的动脉上,那里的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像忘忧林里的小溪,“告诉外祖父,要么放了陆昀,要么就抬着我的尸身去赵家,看哪家愿意娶个死人。”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外祖父拄着拐杖站在廊下,银须上的雪粒化成了水,“你敢威胁我?” 他的目光落在瓷片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你若敢死,我就让人把陆昀的尸骨挫骨扬灰,扔去喂狗!”

腕间的皮肤被瓷片划破,血珠渗出来,像朵刚绽开的红梅。蓝卿望着院中的青石板,春桃的血已经冻成了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陆昀刻的竹牌,“知己” 二字被摩挲得发亮,那时少年说 “死容易,活着难,难的是对得起真心”。

“小姐!” 晚晴忽然扑过来夺她手里的瓷片,指尖被划得鲜血淋漓,“留着命才有希望啊!老夫人说了,只要您肯嫁,就…… 就饶陆公子不死,只让他流放三千里……”

蓝卿的手松了松,瓷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她知道这是谎话,外祖父的眼里根本没有 “饶过” 二字,可她不敢赌 —— 陆昀还在牢里,他的命攥在别人手里,她若死了,连最后一点牵挂都断了。

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吹得盖头落在地上,露出蓝卿腕间的血痕。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五响,天快亮了。她忽然看见院外的雪地里,有片青蒿叶从春桃的旧袄里飘出来,被风吹得打着旋,朝着刑部大牢的方向飞去,像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廊下的红梅被雪压落了几朵,落在青石板的血痕上,红得像团燃烧的火。蓝卿将兰草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活下去,莫负真心”。原来这世道最残忍的,不是死亡,是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在暗夜里,任由血泪浸透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