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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工资里的暖

1970年春分的阳光斜斜照进北京第八棉纺厂的车间,在严晓燕操作的织布机上镀了层金,棉纱穿过钢筘的“哒哒”声,比院外的鸽哨还规律。她的蓝布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是王桂香用旧校服改的,针脚密得像蛛网。车间主任举着红本本从流水线那头走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咯噔”响,像在八号院的青石板上走路。

“严晓燕同志,恭喜啊。”主任往她手里塞了本烫金证书,“经厂党委研究决定,任命你为生产组长。”搪瓷缸往机器上磕了磕,茶叶沫子溅在证书上,“下个月起工资涨到四十二块五,可得带好这帮姐妹。”

严晓燕的手指捏着证书,硬纸壳边缘剌得指腹发麻。她往主任手里塞了块水果糖,是孙丝蕊从草原寄的,玻璃糖纸在阳光下闪得像碎玻璃,“多亏大家帮衬,我……我一定好好干。”目光往窗外瞟了瞟,厂门口的老槐树刚抽出新芽,像楚红岭小提琴上的弦,嫩得能掐出水来。

王桂香蹲在煤棚后择菜,竹篮里的荠菜沾着泥,是早上在护城河滩挖的。“晓燕,给你。”她往女儿手里塞了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块红糖,是托人从供销社换的,“主任刚才来院里了,说你升组长了?”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是当年嫁给严厂长时,婆婆给的,说“戴着能纳出好鞋底”。

严晓燕往母亲手里塞了个热水袋,是用葡萄糖瓶子做的,里面灌着热水。“就多管俩人,”她的声音比棉纱还淡,却往南房瞟了瞟,秦父正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蓝布褂子的肘部磨出了洞,“爸的药快没了吧?这个月工资先给他抓药。”

秦父的拐杖往青石板上顿了顿,铜包头磕出“当当”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不用惦记我,”老人往严晓燕手里塞了副老花镜,镜腿缠着蓝布条,是丽敏用缝纫机轧的,“你攒着,等山河他们回来,买点好东西。”铜烟袋锅在手里转得像个陀螺,烟灰落在严晓燕的工装上,像撒了把碎星。

胡玉秀从东厢房出来,抱着捆劈好的柴,枯枝上的霜还没化,在阳光下闪得像碎玻璃。她往严晓燕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焦皮裂开的缝里冒出白气,“红岭那丫头在文工团得奖了,”老太太往晾衣绳上瞟了瞟,楚红岭的演出服正晒在那里,军绿色的布料上绣着朵兰草,是用叶紫苏寄来的蓝布做的,“说下个月可能去草原慰问。”

严晓燕往楚红岭的演出服上摸了摸,针脚是她用缝纫机轧的,比手工纳的结实。她从帆布包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是楚红岭用的,里面装着叠整齐的钱票,“我这月工资发了四十二块五,”她往母亲手里塞了十块,“您拿着买菜,剩下的我存着。”

王桂香往钱票上数了数,突然往女儿手里塞了块手帕,是用严晓燕的旧工装改的,上面绣着只布老虎,是楚红岭的手笔,“你当我看不出?”她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团浸了水的棉絮,“自打山河去了草原,你每月都往铁皮盒里塞钱,不就是想等他回来……”

严晓燕的脸腾地红了,像被车间的蒸汽熏着了。她往煤棚深处挪了挪,那里堆着楚红军劈好的柴,码得整整齐齐,像他在草原巡逻时走的队列。“秦大哥他们在那边苦,”她往铁皮盒里放了张布票,是厂里发的,“回来总得添件新褂子,叶紫苏说草原的风刮得厉害,布料得厚实点。”

罗素梅端着个瓷盆从西厢房出来,蓝布头巾沾着点面,是早上给楚红岭蒸窝头时蹭的。她往严晓燕手里塞了块肥皂,是上海产的“蜂花”,比供销社卖的糙肥皂香多了,“听说你升组长了?”盆里的搓衣板还留着泡沫,是刚给秦父洗的蓝布褂子,“这肥皂你拿着,上班用得上,比胰子强。”

严晓燕往罗素梅手里塞了个菜团子,是王桂香早上蒸的,玉米面里掺了点黄豆面,“罗阿姨,您尝尝。”她往秦父的方向瞟了瞟,老人正用放大镜看本线装书,是秦山河临走前留下的《八旗通志》,蓝布封面上的虫蛀痕迹沾了阳光,像落了群白蚂蚁,“等红岭去草原,让她把这个带给秦大哥。”

发工资那天,严晓燕特意往供销社跑了趟,用五尺布票换了块藏蓝色卡其布,是做褂子的好料。售货员往布上喷水时,水珠在布料上滚得像颗颗星,“这布结实,”她往严晓燕手里塞了根粉笔,“量体裁衣时划记号用。”

回到八号院时,夕阳正往老槐树上爬,把树影拉得老长,像条通往草原的路。严晓燕把卡其布往秦父手里递了递,老人的手指在布料上摩挲着,突然往煤棚后指了指,“山河小时候总在那棵老槐树下背书,”他的声音比棉纱还轻,“说将来要写本《草原志》,你这块布,正好给他做件伏案时穿的褂子。”

严晓燕往铁皮盒里放了块手表,是用三个月工资买的二手货,表盘上的划痕被她用牙膏擦了又擦。孙丝蕊的信里说,秦山河总用日晷看时间,研究那些石刻时总忘了吃饭。她往手表上系了根蓝布条,是叶紫苏寄来的,说“这是草原的蓝,比北京的天还纯”。

许多年后,严晓燕在整理旧物时,从铁皮盒里翻出张泛黄的工资条,上面的“四十二块五”被红墨水圈了圈。她突然想起1970年春分的车间,织布机的“哒哒”声,八号院的煤棚,还有那块藏蓝色卡其布——原来有些牵挂,就像这默默积攒的工资,不用挂在嘴边,也能在岁月里酿成蜜,甜得让人心头发烫。

而那块卡其布,后来真的被叶紫苏做成了件褂子,秦山河穿着它在草原研究石刻,蓝布上沾的泥渍和墨痕,像幅没干透的画。多年后楚红岭在整理秦山河遗物时,发现褂子的内袋里缝着张工资条,背面有行小字是严晓燕用铅笔写的:“等你回来,我给你做新的。”八号院的老槐树年复一年落着叶,像在重复这句朴素的约定,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