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冬的风裹着煤烟味,往改造后的八号院展柜玻璃缝里钻。叶紫苏的羊绒围巾扫过门廊柱的刻痕,2001年那道浅痕上落了层薄雪,像给“身高线”裹了层糖霜。玛利亚的小皮靴踩过青石板,鞋尖踢到个铜制门环——是从煤棚旧木门上拆的,傅和平用修鞋胶给粘在展柜角,说“老物件得沾点人气,比新铜器有魂”。
“妈妈,这石头狮子会咬人吗?”玛利亚的小手在门墩上摸,石狮子的绿锈蹭在掌心,像1966年煤棚地上的煤渣。她的卷发上沾着片槐树叶,是从老槐树上揪的,叶脉的纹路里还嵌着点雪,“它的眼睛比波士顿的雕像亮”。叶紫苏往石狮子的眼睛指,那里有个淡淡的凹痕——是1966年楚红军用枪托磕的,后来他用修鞋胶补了,说“这坑得填住,比任何道歉都实在”。
展柜里的马灯在灯光下泛着暖光,玻璃罩上的划痕和当年在草原时一个深浅。玛利亚往灯芯的焦痕凑,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这灯能照见圣诞老人吗?”她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出个圈,像1958年叶紫苏在煤棚地上画的月亮,当时秦山河往圈里塞了块红糖,说“这是给你的‘草原月亮’,比糖果甜”。
叶紫苏往墙上的老照片指,1955年的合影里,秦山河的红领巾在风里飘,蓝布衫搭在傅和平肩上。“你看这戴红领巾的叔叔,”她的指尖在照片里秦山河的笑脸处顿了顿,指腹蹭过相纸的纹路,像摸着1966年他塞给她的手稿纸,“当年他总在煤棚给我讲草原故事,说那里的星星比胡同的亮。”
玛利亚突然指着照片里的红绸带喊:“妈妈,这个和你的围巾一样红!”那是楚红岭羊角辫上的绸子,1958年秦山河给系的,现在还缠在楚红岭的小提琴上。叶紫苏往衣兜里摸,掏出片门墩拓片——1973年的拓片早被岁月浸成琥珀色,石狮子的鬃毛处有片槐花瓣,是当时秦山河的钢笔漏墨染的,“这红是老槐树的花汁染的,比任何染料都经晒”。
“他是妈妈的‘草原’。”叶紫苏的声音裹着点老北京的侉,往展柜里的《草原往事》指,书脊上的蒙古字是秦山河写的,笔画的深浅让她想起1970年在草原,他教她写的第一个字,当时煤棚的马灯照着沙盘,她的手指划出的歪歪扭扭的线,像此刻玛利亚在玻璃上画的圈。
傅和平端着搪瓷盘过来,碟子里的糖蒜泛着糖醋光。“苏季雅从学校捎的新腌法,”他往玛利亚手里塞蒜瓣,“说加了蒙古的沙棘,比老法子的甜。”蒜皮落在展柜的玻璃上,像颗没化的雪粒。1973年叶紫苏离开北京那天,傅和平也是这样往她兜里塞蒜,说“这味能让人想起胡同的烟火,比香水提神”。
玛利亚往煤棚改造的展柜里瞅,楚红军的军功章 在玻璃后闪着冷光。“这个叔叔是英雄吗?”她的小手指着勋章 上的五角星,“比杰克叔叔的警徽亮。”叶紫苏往勋章 旁的修鞋刀指,刀刃上的红漆字“和平修鞋”早被岁月磨得发乌,“这位傅爷爷用它补过鞋,也补过我们的念想,比英雄更实在”。
严晓燕往晾衣绳上搭蓝布衫,那是秦山河常穿的款式,袖口特意磨出毛边。“玛利亚来尝尝酱菜,”她的蓝布围裙沾着玉米面,往石桌上的酱菜碟指,黄酱里的冰糖碎闪着光,“这是你妈妈小时候最爱吃的,说‘咸能下饭,比肉香’。”晾衣绳的末端系在老槐树上,红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和1958年秦山河给楚红岭系羊角辫的手法一模一样。
叶紫苏往墙上的音乐会海报指,楚红岭的蒙古袍在海报上亮得扎眼,袖口绣着小提琴图案。“这位阿姨拉的琴,”她往玛利亚的小手里塞了个迷你小提琴模型,是用煤棚的旧木料做的,“能让草原的风都安静,比任何摇篮曲都灵。”模型的琴弦是用红绸带做的,和海报上楚红岭琴盒里的那根一个鲜亮。
暮色漫进院门时,玛利亚往树洞里塞了张画。纸上画着门墩石狮子,用红蜡笔涂的颜色,像1958年叶紫苏在煤棚地上画的太阳。“给叔叔留着,”她的小脸上沾着蜡笔灰,“让他知道我喜欢这里,比波士顿的城堡好。”叶紫苏往树洞里摸,掏出块冻硬的糖——是傅小槐塞的,油纸包上的牙印比雪还白,“这树洞是全院的念想匣子,比任何保险柜都严实”。
离开时,傅和平往玛利亚的兜里塞了个蓝布包。里面是半截红围巾,是1966年裹手稿时烧剩下的,“给孩子留着,让她知道这红是啥染的”。叶紫苏的手轻轻覆在玛利亚的头上,望着老槐树的影子在展柜玻璃上晃,把1955年的粉笔灰、1966年的煤渣、2003年的雪粒,都晃成了没说出口的惦念。
路灯亮起来时,玛利亚突然指着墙上的老照片说:“妈妈,我好像看见叔叔在笑。”叶紫苏往照片里秦山河的眼睛望,那里的光和当年煤棚的马灯一个暖。她想起1999年楚红岭寄来的音乐会录像带,断弦的瞬间秦山河往琴盒指的动作,和此刻老槐树的枝桠晃出的影一模一样,都在说:“这里永远是家,比任何地方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