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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故地忆故人

2006年秋的风裹着马奶酒的醇,往图克沁草原的蒙古包缝隙里钻。秦山河的蓝布衫衣角扫过勒勒车,车轮的木纹里嵌着的沙砾,像1970年煤棚地上的煤渣——当时扎莫西往他手里塞的狼毒花干,花瓣也是这样裹着沙,却比任何信物都攥得住岁月。他往苏季雅手里递了块奶豆腐,酪香里掺着点槐花香,是严晓燕从北京寄的,“这味能让你想起胡同,比纯奶豆腐暖”。

苏季雅的蒙古袍下摆沾着草屑,蹲在扎莫西母亲的毡房前时,辫子上的红绸带在风里晃,和1966年楚红岭羊角辫上的那根一个鲜亮。“额吉,”她用蒙古语问候的语调,像极了当年扎莫西教她说话的模样,“阿布说您还记着我小时候偷喝马奶酒的事。”老太太的手颤巍巍地摸她的掌心,皱纹里的老茧蹭过皮肤,比任何首饰都实在,“像你额吉,”她的汉语裹着草原的腔调,“当年她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说‘草原的风会把孩子吹大’——现在你真成了作家,比扎莫西那小子能说”。

蒙古包的铜灯亮起来时,秦山河突然想起煤棚的马灯。1973年的冬夜,扎莫西举着那盏灯帮他整理《大青山下》的手稿,灯芯的焦痕里还嵌着草原的雪,“这光比煤油灯稳,能照见字里的草原”。现在那盏灯摆在八号院的展示馆里,玻璃罩上的划痕被苏季雅用红绒球补过,说“老物件的疤,得用念想盖才像样”。“您还记得这把刀吗?”秦山河往毡房角落的蒙古刀指,刀柄的狼骨纹路里还留着扎莫西的指印,“1970年我在草原断了粮,他就是用这刀给我削烤羊腿,说‘肉能扛饿,比干粮顶事’”。

老太太往火塘里添了块牛粪,火星子溅在铜壶上,声响脆得像1958年门墩石狮子嘴里的铜铃。“扎莫西总说,”她往苏季雅手里塞了个牛皮荷包,里面装着干枯的沙棘果,“你是他从煤棚捡回来的宝贝,得像护着马驹子那样护着。”荷包的针脚歪歪扭扭,是老太太用蓝布缝的,和严晓燕补秦山河衬衫的手法一个倔,“这布是你额吉当年的嫁妆,比新布经穿”。苏季雅往荷包里摸,掏出片槐树叶——是1999年她去内蒙古大学报到时,秦山河塞给她的,“看见它就想起胡同的月光,比任何书信都管用”,现在叶子早被草原的风熏成了深绿,却比任何书签都记事儿。

往扎莫西坟地走时,秦山河的靴底碾过秋草,声响像1966年在煤棚写稿时,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他手里的草原白干瓶身裹着蓝布,是用煤棚的旧布料改的,傅和平用修鞋胶给粘了片狼毒花干,“老酒得沾点草原气,看着精神”。“老伙计,”他蹲在坟前把酒倒在草地上,酒液渗进土的痕迹,像1975年扎莫西送他离开时,两人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你女儿成了作家,比你能说——她写的蒙古故事里,有你教她的每句谚语,有草原的风,也有八号院的暖”。

苏季雅往坟前摆了本自己写的书,扉页的照片是八号院的小花园,老槐树的影子罩着晾衣绳,绳上的蓝布衫和秦山河常穿的那件一个款式。“阿爸,”她用蒙古语轻声说,眼泪滴在书页的“草原”二字上,“我把胡同的故事写进书里了,您要是看见,肯定会说‘这字比马奶酒还醇’”。书旁的小土堆里,她埋了片槐树叶和一块奶豆腐,“傅爷爷说,老辈人喜欢把念想埋在土里,比放在展柜里实在”。

风卷着草香漫过来时,秦山河往衣兜里摸,掏出张老照片。是1966年他和扎莫西在煤棚前的合影,两人的蓝布衫搭在一起,像片没说出口的暖。“当年你总说,”他的声音裹着点哽咽,往坟头的风马旗指,“等苏季雅长大了,要带她回草原看狼毒花——现在她不仅看了,还把花写进了书里,比你想的还出息”。照片的边角磨出了毛,他用修鞋胶给粘了片沙棘果干,“老照片得沾点草原气,看着踏实”。

往回走时,苏季雅的手轻轻挽着秦山河的胳膊,像小时候在煤棚里,他教她写蒙古字时那样。“阿布,”她往草原的落日指,晚霞把天空染成琥珀色,和1973年她第一次来草原时的景象一个暖,“我终于明白您说的‘草原和胡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书里的每个字,都裹着煤棚的烟火、门墩的暖,还有草原的风”。秦山河往她手里塞了块巧克力,是罗素梅从北京寄的,包装纸上印着老北京胡同的图案,“这糖带着咱院的影,比纯可可甜——你额吉要是知道,肯定会笑着说‘孩子没忘了根’”。

蒙古包的铜灯又亮起来时,老太太正用楚母的老砂锅炖肉。锅沿的豁口是1966年煤棚漏雨时磕的,现在还盛着草原的羊肉,“这锅得用草原的肉炖,”她往秦山河碗里添肉,“比北京的酱菜更对扎莫西的胃口——当年他总说,要是能再吃口您写的字里的草原,死也值了”。秦山河往碗里撒了点槐花茶末,是严晓燕特意磨的,“带点院气的肉,比纯羊肉香——这也是红岭说的,琴声里得有胡同的回响,肉里也得有”。

暮色漫过草原时,苏季雅往火堆里扔了张纸。是她写的《草原与胡同》的片段,纸上的蒙古字和汉字并排着,像她攥着的草原与北京。“阿爸,”她对着火堆轻声说,“阿布说,火会把念想带给天上的人——您要是看见,肯定会说‘这字比狼毒花还经活’”。秦山河往火堆旁添了块牛粪,火星子在暮色里闪,像1955年八号院的马灯,把草原的风、胡同的暖,都裹进了没说出口的惦念里。

离开图克沁时,苏季雅往勒勒车上放了瓶草原白干。瓶身的蓝布上绣着小提琴图案,是楚红岭的手笔,“这酒得带着点琴声,比纯酒有魂”。秦山河往她手里塞了片狼毒花干,“看见它就想起草原,比任何车票都能让人记着回来的路”。草原的风在身后追,像扎莫西的声音在说“常回来”,和1975年他送秦山河离开时的语调一个暖——原来岁月再长,有些念想也不会被吹散,就像草原的风总带着狼毒花的香,胡同的月总照着煤棚的灯,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