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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土改工作队来了

六月的沈镇,已经透着暑气。巷子里的老槐树叶子长得密不透风,蝉鸣声从早到晚没个停歇,搅得人心烦意乱。沈记粮行的木门,如今几乎整天都关着,只有沈砚青偶尔会开门探头看看,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地窖里的粮食,已经藏了快一年。这一年里,沈鸿儒很少出门,每天就在院子里侍弄那几盆快要枯萎的兰花,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沈砚青按政策交了剩下的粮食,公家给的钱不多,勉强够一家人糊口。苏玉容则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家里,每天除了做饭、洗衣,就是盯着梳妆台的夹层 —— 那里藏着她的首饰,也藏着她最后的安全感。

这天一早,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沈砚青正在账房里整理旧账本,听到声音,连忙走到门口,撩起门帘一角往外看。只见一队穿着灰布军装的人,扛着红旗,沿着巷子走了过来。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边走边喊:“乡亲们,土改工作队来了!大家都到镇东的晒谷场集合,开动员大会!”

“土改工作队?” 沈砚青心里一沉,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门帘。他之前听镇上的人说过,土改就是要 “分田地、分财产”,专门针对他们这样的 “地主” 和 “富农”。

“阿青,怎么了?” 苏玉容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她顺着沈砚青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工作队来了。” 沈砚青的声音有些发颤,“咱们…… 得去开会。”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李老根从巷子里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衫,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脸上带着一种沈砚青从未见过的亢奋。看到沈砚青和苏玉容,他停下脚步,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客气,反而多了几分审视。

“沈少爷,苏小姐,” 李老根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疏远,“工作队让所有村民都去晒谷场开会,你们也赶紧去吧。”

“李叔,这工作队…… 是来做什么的?” 苏玉容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发紧。

李老根笑了笑,那笑容却让人心里发寒:“做什么?当然是为咱们贫农做主,把那些剥削来的财产,还给老百姓啊。” 他说着,目光扫过沈记粮行的门面,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沈砚青心里咯噔一下,没再说话,拉着苏玉容,跟着李老根往晒谷场走。一路上,他看到不少村民都往晒谷场赶,大家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 有的兴奋,有的紧张,还有的像他们一样,带着几分茫然和恐惧。

晒谷场已经围满了人。场中央搭了一个简易的台子,上面插着一面红旗,工作队的人站在台子上,正在给村民们讲话。沈砚青和苏玉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着,不敢往前凑。苏玉容紧紧攥着沈砚青的手,手心全是汗。

“乡亲们!” 台子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拿着铁皮喇叭,声音洪亮,“土改,就是要打倒地主阶级,废除封建剥削!那些地主老财,靠着剥削咱们贫农的血汗,过着好日子,现在,该是他们还账的时候了!”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声。沈砚青低着头,感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针一样扎得慌。他偷偷看了一眼李老根,只见李老根正举着胳膊,跟着大家一起欢呼,脸上的亢奋更甚了。

接下来,工作队的人开始让村民们 “揭发” 地主的 “罪行”。李老根第一个举起了手,快步走上台子,接过铁皮喇叭,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我要揭发沈鸿儒!他是咱们沈镇的大地主,靠着开粮行,剥削咱们贫农!去年,新政府让交粮食,他还偷偷把粮食藏在地窖里,对抗政策!还有,他以前雇过长工,经常克扣工钱,虐待长工!”

这话一出,台下顿时炸开了锅。村民们纷纷议论起来,看向沈砚青和苏玉容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什么?沈老财还藏粮?”

“太不像话了!咱们都快没饭吃了,他还藏粮!”

“必须把他的粮食搜出来,分给大家!”

沈砚青猛地抬起头,看向台子上的李老根,气得浑身发抖。他想冲上去辩解 —— 父亲从来没有克扣过长工的工钱,去年藏粮也是因为担心政策多变,而且藏的粮食也不多,根本不是李老根说的那样 “剥削贫农”。可他刚想动,就被身边的一个工作队队员按住了肩膀。

“老实点!” 队员冷冷地说,“现在是贫农揭发罪行的时候,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苏玉容拉住沈砚青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眼里含着泪,却不敢哭出来。她知道,现在不管怎么辩解,都没人会听。

李老根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 “揭发”,把沈鸿儒说得一无是处,甚至编造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 “罪行”—— 比如 “沈鸿儒曾经把欠粮的贫农绑起来打”“沈砚青仗着家里有钱,欺负村里的小孩”。每说一句,台下的愤怒就更甚一分。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散会的时候,工作队宣布,成立 “沈镇土改小组”,李老根担任副组长,负责协助工作队调查地主的财产和罪行。同时,工作队还决定,当天下午就去沈家和其他几家被揭发的 “地主” 家,搜查隐藏的财产。

沈砚青和苏玉容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刚到门口,就看到两个工作队队员守在那里,说要 “请” 沈鸿儒去队部谈话。

沈鸿儒听到消息,从屋里走出来,脸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镇定。他看了一眼门口的队员,又看了看沈砚青和苏玉容,轻轻叹了口气:“我跟你们走。阿青,照顾好你媳妇,别慌。”

“爹!” 沈砚青想拦住父亲,却被队员推开了。

沈鸿儒被带走了。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沈砚青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苏玉容站在一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 —— 她怕被人听到,招来更多的麻烦。

下午,工作队和李老根带着一群村民,真的来沈家搜查了。他们把堂屋、卧室、账房翻了个底朝天,连床底下、柜子缝里都没放过。苏玉容藏在梳妆台夹层里的首饰,被他们翻了出来,装进了一个布袋子里。

“还有地窖!” 李老根突然喊道,“我知道他们家后院有个地窖,肯定藏着粮食!”

工作队的人立刻跟着李老根,往后院走去。沈砚青和苏玉容想拦,却被村民们死死拉住。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老根找出沈鸿儒藏在书房抽屉里的铜钥匙,打开了地窖的门。

地窖里的粮食被搜了出来,装了满满三麻袋。看着那些金黄的稻谷,村民们眼睛都亮了,纷纷上前,想要分粮食。

“都住手!” 一个工作队队员喊道,“粮食要统一上交,然后按人头分给大家,不许哄抢!”

村民们这才停下脚步,却依旧围着粮食,不肯离开。

搜查结束后,工作队的人拿着搜出来的首饰和粮食,离开了沈家。李老根走在最后,经过沈砚青身边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沈少爷,别怪我。这是政策,我也是没办法。”

沈砚青抬起头,看着李老根,眼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李叔,我爹待你不薄,我还帮你儿子付过学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李老根的脸色变了变,眼神有些躲闪,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新社会,讲的是阶级立场。你们是地主,我们是贫农,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没回头。

沈家被翻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书籍和破碎的瓷器。沈砚青和苏玉容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一片冰凉。他们知道,从工作队进驻沈镇的这一刻起,他们的好日子,彻底结束了。

天黑的时候,沈鸿儒终于被送回来了。他的脸色比早上更难看,嘴角还有一块淤青,显然是在队部受了委屈。他走进屋,看到一片狼藉的景象,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儿子和儿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溅在地上,像一朵刺眼的红花。

“爹!”

“爹!”

沈砚青和苏玉容连忙扑过去,扶住沈鸿儒。沈鸿儒靠在沈砚青的怀里,呼吸微弱,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他们…… 不听解释,只认‘地主’两个字…… 阿青,咱们沈家,这次…… 怕是真的要完了……”

说完这句话,沈鸿儒头一歪,晕了过去。

沈砚青抱着父亲,感受着父亲微弱的呼吸,看着地上的血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 他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会面临怎样的苦难;他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场劫难。

苏玉容坐在一旁,紧紧握着沈鸿儒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了。她要和沈砚青一起,撑起这个家,照顾好公公,熬过这艰难的日子。

夜色渐深,沈镇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打破了这份宁静。而沈家的屋里,却弥漫着绝望和悲伤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沈砚青、苏玉容和昏迷的沈鸿儒,紧紧地裹在里面,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