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从后面撵来了,呼叫着她的名字,她愈加慌乱,加快了步子,由于不顾一切,动作就异常迅速,男人则提防着危险,步履迟滞,口中一个劲地喊着:“你听我说,听我说。”

她毫无反顾地疾行着,狂躁的他重重地跌了一跤,膝盖磕破,就十分沮丧地收住了步子。

不见了男人的身影,她才略作喘息,尔后再一步步走下去,路,弯弯绕绕,好久竟没有下得山来。实在是力不可支了,在一外隐蔽的石屏后歇息下来,热汗贴衣,冷气围剿上来,蜷身紧缩,抖索着,真不知此身能不能捱到天明。



她尽受酷刑一般回到自己的家中,已是次日午间;她没等傍晚的小火车,而是在天色微明之时,辨清了方向,作了徒步的长行,二十多里路走下来后,截到一辆顺路的卡车,好心的司机将她带进城中。在火车站的洗漱间整理了衣容,才迈向自己的家。

丈夫和孩子都在为她昨日的未归担心,今天还向机关打听此次远足人们的消息,得到的是“不知此事”答复,更令人忧心忡忡。现在见她回归,才都高兴起来,问她情况,她便将事先备好的谎言讲出来。女儿问她怎么机关的人说不知春游的事,她又以谎说来应付,极力遮掩了与那可怕的男人度过的可怕的时光。

下午她就昏天暗地在睡梦里,一身的疲劳使她直到晚饭上桌也不想离开床板,身累心更累。丈夫女儿见她这副惨样儿,笑她寻欢乐却寻了个半死不活,她也直是苦笑。吃完饭又早早地躺上了床,心中波浪翻卷。

第二天到机关上班,闫副局长一贯对她的满面春风变幻成了冷若霜的模样,此后两人逢面便摆开心照不宣的战场。她精神难爽,请求调离局机关,说是愿意与基层群众打成一片,理由冠冕堂皇,经上级研究,获得批准,就去了一家副食店当小干事,虽然不如在机关那么让人羡莫,心灵却舒畅了一些,人也稍稍有了些振作。

然而,那夜山中留下的阴云暗影无法因她的退却而消失,时常围笼、压迫着她的神魂。

不久,她那在蔬菜公司做会计工作的丈夫被指责弄错了一笔帐,是有意跟社会主义过不去,被下放到了菜店,分配给了最苦最累的工作,这里显然有闫副局长的意思,尽管丈夫并无多少怨言,并以各种各样的宽言慰语消化她胸中的块垒,她反倒愈发哀伤。望见他烈日下一天劳作,枯葱似地蔫蔫归来,冬风里皴皮裂肤的样子,心里就阵阵作痛。

闫副局长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他还要进一步渲泄自己的愤怒!

局秘书科一位与她关系历来不错的同事这天晚上敲开她的家门,神情紧张地告诉她,闫副局长怕是要对她的丈夫下狠夹了。材料已派人整理。她听罢大惊失色。她晓得姓闫的会从什么地方下手。一年前,丈夫曾向在外省某市政协工作的原国民党部队中的一位同僚好友发过一封信,诉说了自己倒戈后受到的种种不公正待遇,那位同僚的岳父是共产党机构中的一名高级干部,想通过他纠正一下自己的冤情。信中不免流露出对政府一些做法的不满情绪。

这封信发出后,因地址有误被退了回来,信封上没落款,就有好事之徒拆开来看,感到气味不对,有阶级立场问题,遂将此信交给了领导。

闫副局长阅后,极其重视,但未作声张,这正好是向自己所喜爱的女人表示爱护笼络感情的机会,就单独找她谈话透露了此情,她阅罢丈夫的亲笔信也感到事情非小可,副局长矜持着表示他将尽力将此事化解。在他的掩护下,信的事没有扩散、追究,为此,她怀揣感激,日久已将此事渐渐淡忘;现在,姓闫的恼羞成怒,要重提旧事,实施报复,如何了得?

报风人走后,她心意惶惶,但未把情况告诉给丈夫,实不忍心看到这残酷的现实对他身心的极度折磨。夜晚在床,辗转反侧,她无比清楚,如果事情被认真追究起来,对丈夫对全家该会有怎样的灾难。

灾难,可能是毁灭性的!丈夫后半世已是饱受苦难,长达六年的劳改生活其滋味难以言喻。这一次弄不好怕要跌入万丈深渊,铁窗牢狱,手锆脚镣,历史的问题,当今的过错,罪上加罪,再有人暗中伸刀出箭,不把人捅成了血窟窿才怪,可怕呀!

她跌入到了恐怖的渊潭,渊潭里的大小魔鬼向她发布着森寒的冷叫,她战栗了。一个苦苦颠颠的家,难道要就此支离破碎了吗?同甘共苦几十年的丈夫就要再次尽尝世间的惨苦,他受得住么?一家人受得住么?

明朗的秋夜,一轮浑圆的月亮把安谧的世界照耀得无比娇媚。在这个娇媚的晚上,她轻轻地敲开了因和老婆干架独自住在办公室的闫副局长那扇虚掩着的门。

憔悴的面色上扯出几缕温情的苦笑。

“来了?”

“嗯。”

“有何公干?”

“……”

他饥饿的眼里泄着贪婪。

灯熄了,皎洁的月光从宽大的玻璃窗照进这二楼的室间。衣裳一件件剥落去,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冰肌玉肤。

女人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来吧。”女人的语调里没有激情,面孔在月辉的映照下大理石般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