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说的这四种人,被人视为最好的职业,很是让人羡慕的。
笑过了,乖奴问:“老同学,你老实告诉我,你在洪家川干的啥好工作。”
花瓶并不回答她,却反问:“你看我像个干啥工作的?”
乖奴道:“我看你就像个售货员。”
花瓶道:“你从哪看我像个售货员?”
乖奴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看着你像。那你不是售货员,是个啥?”
花瓶说:“我一没爸当书记,二没叔当主任,前门进不去,后门找不着,在哪儿能当售货员?”
乖奴道:“你就有这个条件,又怕啥?我又没想要沾你的光,你咋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把门给关死了?”
花瓶说:“好咧,咱们不用斗口赛舌的了。我给你说,我在洪家川是给人洗衣裳的。”
“洗衣裳?”乖奴一听,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花瓶的后背:“洗衣裳还能挣钱?”
花瓶说:“瞧你!土包子!在城里能赚钱的门路多着哩,不但洗衣裳能挣钱,拾破烂还能挣钱呢!”
乖奴的眼睛睁大了,“拾破烂还能挣钱?天爷爷,谁要哪个干啥?”
“人家要那干啥我没问过,但我见过,拉个架子车儿,喊着‘收破烂’……”
“咱不说它,你说,洗一件衣裳多钱?”
“那可说不定,要看洗啥衣裳,衣裳的料子不一样,价钱就不一样。有些衣裳给你,你还洗不了。你说呢子衣裳咋洗?绸子衣裳咋洗?”
“天爷爷,那些玩意儿,咱只见过可真不知道咋洗。怕是用皂角水泡,用棒槌砸是洗不成的吧?”
“可洗那样的衣裳挣钱。挣钱是挣钱,咱没有那个金刚钻,不敢拦那个瓷器活。咱只能洗一些棉线织的,或是的确良啥的。”
“那,一天能挣多少钱?”乖奴问。
“三四块吧!”
“啊!”乖奴急切地问:“那么多?”
在乖奴听来,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花瓶一见乖奴惊得那个样子,不禁又笑了,那笑中含着一种得意。
“不过,也不是天天是这样,”花瓶解释说:“我说的是最多的时候。”
乖奴动了心了。人家有两只手,会洗衣裳,自己不也有两只手吗?如果能挣钱,给婆子治了病,又给丈夫拿回些钱来买一支猎枪,那该有多好呀。
“我说老同学,”乖奴带着一种恳求的口气:“你看,我能洗衣裳吗?”
花瓶瞅着乖奴的样儿,不由得又笑了,说:“瞧你!就像要走后门似的。衣裳嘛,那个人不会洗?尤其是咱们女人,洗衣裳不是咱们的老本行嘛!你要去,下个月便跟我走。”
乖奴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说:“老同学,你真好。”
花瓶道:“看看,你又来咧。这又不要我的啥嘛!无非是你跟我坐车到洪家川市。”
“你倒说了个轻快,”乖奴说:“弄啥都有个引进嘛!没个引进,谁敢瞎摸?你知道,我那里都没去过,走得远了,怕连个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呢!”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驴脊梁。
这村子在沟边边上。一条土梁儿向沟里伸去,就像伸向海里的一个半岛,各户人家,就绕着这个梁儿住了一圈,这梁就像个驴脊梁,那各家各户院落的土墙,便像两边驴的肋骨。你一搭眼便知道这是一匹骨骼锋棱的瘦驴。
乖奴跟着花瓶下了坡儿一进村,凡是在街上或门口看见了花瓶的,都以明显的羡慕的目光盯瞅着,并且以毫不掩饰的热情朝她问候着:“吆!花瓶!刚回来!”
自然,不少的目光里还分明闪露着一种难言的嫉妒。
但花瓶不管这些。她似乎很习惯这种恭维,而且很得意于这种恭维,这种恭维显然使她沉醉于一种骄傲之中。她笑着答应着,并把手里攥着的水果糖朝他们递去。他们中的很多人仿佛预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习惯性地张开一只手掌来接受这种慷慨的馈赠。有的人则攥着糖大声呼叫着自己的孩子。
在乖奴的眼里看来,花瓶一进驴脊梁,恰如从天上飞来了一只凤凰。乖奴心里很明白,这是因为花瓶在洪家川挣了钱回来了。人一有钱,个儿便高了,腰儿便粗了,气儿便壮了,神儿便旺了。
刚一拐过驴脊梁那最突出的土山嘴嘴,便听到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家家,看,娘回来了。”
接着便见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奔了过来,双手紧紧抱住花瓶的双腿。不停地叫着:“娘!娘!”
乖奴一看一个矮胖矮胖的老婆子,站在门口,便知道这是花瓶的婆婆了。忙叫了一声:“婶!”
“噢……”老婆子回应了一声,望着乖奴。
花瓶抱起家家,使劲地在娃的脸蛋上“帮”(响吻声)了一下,边走边朝婆婆说:“我的同学,乖奴!咯吱窝的。”
进了院子一看,三孔土窑还在,但人住在三间青砖红瓦的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