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已经成了群咧。相互都有个照应。”乖奴说。
丑女说:“反正你得想好。这在外头可不比在家里。在屋里受冻挨饿,跟前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外头就不一样了。
乖奴道:“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和花瓶是在一条板凳上坐过的。”
“唉!”丑女瞅着乖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咱们这儿离洪家川最近,常听人说,洪家川咋的咋的,可咱就是没去过,也没见过。你就去吧,趁年轻,开开眼界,经经世事。”
乖奴道:“娘,我去了,真要能挣下钱,咱别的不弄,先领你到西安市的大医院去看看病……”
“唉!”丑女听着,又叹气了:“看的啥病哩!我这个棺材瓤瓤子,在世上还能舞扎几天?……”
“不!先得给你看病!咱没办法,看你活受罪心里难受。要有钱,还吝啬它弄啥?只要能挣下钱,啥都好说。我和满满为治好你的病都恨不得割自己身上的肉。”
丑女听着,不禁拉着乖奴的手,哽咽了起来:“好娃哩,难得你有这片孝心。”
乖奴一看婆婆这个样子,不由得眼睛也湿了,说:“娘,看你说的?咱这屋里还有谁?不就你一个老人吗?”
乖奴这么一说,倒把丑女说得伤心起来了,她说不出话,只是抹眼泪,乖奴忙给娘捶背。过了一会儿,丑女才回过气来。
“好端端地,你伤的啥心?”乖奴说。
“唉!我的好娃哩,”丑女用手掌抹了抹眼泪:“你往如今这世上看,能吃口顺心饭的老人有几个?谁不是饥一顿饱一顿地吃的媳妇眼角食?大北沟媳妇给她娘家妈蒸了几个白馍,儿给他妈尝了一个,媳妇和儿吵得日月无光,就这还搁不下,媳妇黑咧还喝了药。胡家寨兄弟四人闹分家,争风箱争碟子争碗争老母猪,却没人争他那老娘。公公能挣个工分,能做饭带娃还好一点点,一旦没有了这点能耐,那便成了受气的包子挨踢的球。你如今把娘没当成多余的,还惦记着给娘治病,咋能叫娘不落泪?”
乖奴道:“看娘说到哪里去了。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都是父母养的,人人都有老的时候。我要是挣了钱,就得花在你的身上。”
丑女道:“唉!难得你有这片孝心。其实呢,谁不想在老人面前落个孝子?都是人难哪!谁愿意多一张填不满的肉嘴?”
乖奴道:“日子过好过坏,并不在有老人没老人的身上。有些人家公公婆婆没得一个,不见得就活得痛快。一根尺子量不得所有的路。嘿!不说了。你几天都没有好好地吃饭咧,我给你撒些漠糊去。”
到了晚上,满满从地里回来,喝罢汤,一家人坐在一块儿,一说起乖奴到洪家川市洗衣裳的事,满满摇着头说:“你说了个容易,钱是那么好挣的?”
“人家花瓶明明是挣下钱了嘛!”
“女人出门,谁知道是凭啥挣钱呢!”
被满满这么一说,乖奴的脸都挣红了,说:“你咋净往歪处想?你是见了还是把人家拉住了?”
满满说:“你没听人说吗,男人挣钱鼓肚子,女人挣钱脱裤子……”
丑女一听,说:“放屁!你整天在农业社鼓肚子,挣回来了多少?人家那些女干部挣钱,谁脱裤子来?”丑女道:“行不行,你让她跟着去试一试吗。”
满满道:“去去去!让她去!可路费呢?”
“你不会到队里去借十块钱?”丑女说。
满满说:“你害病,我要到队里借钱,你都不让借,今儿为这事却让我找队里?要是白跑一趟,不是把钱没个响儿就撂了?”
“你咋就知道我是白撂?我要是挣了钱回来了呢?”
“你就拿得那么稳?能把钱挣回来?”
“我拿不回来钱,我投河,我上吊,行不?”乖奴又挣红了脸。
丑女盯着儿子说:“你少说几句,也不是哑巴嘛。”
慢慢不说话了。
第二天,满满便去找队长驴驴借钱。驴驴和满满是一起长大的,俩人的关系不错,便问:“借钱干啥?”
满满不愿意说乖奴要出去洗衣裳挣钱,只说:“给娘看病。”
驴驴说:“按理说,这钱是该借给你的。你家轻易没向队里开过口借过钱,只是队里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不信你去问会计。迟几天行不行,我去贷款,贷回来给你。”
“迟个十天半月不打紧。你只要给我就行。”
“好兄弟,我当这个烂队长,还给你能帮上啥忙?”驴驴说:“你看我这个队长还能当几天?我何苦还要得罪人?”
满满道:“咋哩?又是啥消息?”
驴驴道:“人家别的地方,把地都分下去几年了,只咱们这儿还硬捆在一起。听说山外头闹得很凶,不少大队都散了摊子了,群众不听队长指挥了。有人还要算队里的账。人心早散了,拴不到一起了。咱们也得早点有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