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农民,还是靠土地?”
“话是对的。”驴驴说:“可这队一散摊子,种地就和种地不一样了。”
“还不是一个出力受苦?”
“苦当然要受,可也得多少有几个钱啊!”驴驴说:“肥料不要钱?拖拉机耕地不要钱?种子不要钱?过去自己不操这个心,分了地,这心就得自己操了。”
满满用手一摸后脑勺,说:“吆?我咋没想到这些呢?”
驴驴道:“你是现成饭吃惯了。一天钟一打就上工,吃完饭就睡觉,㞞心都不操,球事都不管。啥事不行,就找队长。可我找谁去?上头有事,找我;下头有事,找我。我既要应付上头,还要应付下头。没人给我一分钱,还要朝我这儿要钱。咱这儿就那些地,一年就那点产,不伤身费脑地,还真有点玩不转耍不活。我这也是被硬逼出来的。”停了一会儿,驴驴看这满满盯着自己不说话,又道:“反正我是㞞管娃,打电话。走到哪里,说哪里话。它不散呢,咱是草人头上的草帽,还算个头头。它散了呢,我早想好了,我那点地,种一半粮食,种一半烤烟,在地边边,坡间间种上几棵果子树,三五年就挂果了。就是吃不饱也饿不死,咋着也比现在强。”
满满道:“要是这样,我就和你一块儿干。”
驴驴道:“那可不行,我算个官官,挂了个长字,你是我的社员。赶一散摊子谁就不认识谁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飞的飞,跑的跑,鹐的鹐,咬的咬。都成了没笼头的马,谁跑得快,谁就能啃上山上的青草。依我说,你还是早点打你的主意吧。”
满满回到家里,朝娘说了,队长驴驴答应借钱的事,只是得等几天。娘说只要给就行,心先安了。满满这才说队要散的事儿。丑女道:“当初就是硬拴在了一起。
满满道:“娘,你也这么说?”
丑女道:“我不这么说,又咋么说?你不知道,土改以后,咱窑里的粮,多的都没地方放了。卖了粮,你爸高兴地领我进了一次县城,吃了炸麻糖,又吃了肉丝面,还给我扯了件红灯芯绒袄儿。你看现在,不知是咋弄的,咋弄成了这个样子咧,都是共产党领导的,还不如你爸那会给地主扛长工。”
娘这么一说,说得满满直瞪眼,他不明白娘竟把话能说到这个份儿上。
丑女道:“你瞪的啥眼?要是早散了,咱那十几亩地打的粮食,你端上老碗顿顿咥干面,都咥不完呢。”
满满道:“其实呢,真要是这样了,人家能过,咱们不是也能过吗?”
乖奴一瞅自己男人那空落落的样子,便说:“你发的啥愁呢?只要咱一家像在农业社这么下苦,还怕打不下粮食吗?”
慢慢道:“你倒说得轻松,就像和尚敲钟。地一分下来,种子不要钱?化肥不要钱?耕地不要钱?种了烤烟,不还得烤?这还得要钱!这些钱都从哪来呀?如今都由队里出,咱们不操这个心。地一分下来,这些事就都给咱要主意了……”
乖奴道:“呦!我当你为啥发愁呢?我这不就到洪家川给咱挣钱去吗?”
满满一听,倒没话了。
钱从队里借来了,驴驴如数给了十块。乖奴为了防万一,悄悄把自己攒的七块钱也装在身上。
现在,她已坐在这开往洪家川的长途汽车里,在未来之前,她是兴奋的,信心十足的,因为她要到一座大城市去,用自己的双手去挣钱了。虽然她没有出过远门。长这么大,她只到过两次县城,更多的只在这儿十里的方圆打转转。她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今,她真的要到远处去了,心里便不免涌出了一丝儿惶惑。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到底会是什么。她想跟花瓶说句话儿,可花瓶却跟她没有坐在一起,因为她们是半路里上车的,那里有空便插进去坐在那里。
她身边坐的是个大胖子,胖子大概瞌睡多,她上车的时候他就睡眼惺忪,她坐上不久他就打开了呼噜,裂开的嘴角淌下的口水,拉得多长的,还不时把那颗肉头歪向她的肩膀。别说是陌生人她不便跟人讲话,就是可以讲她也不愿意跟他讲,那神态便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坐在那儿,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虽说一车坐了几十号人,她却觉得她像是一个人在这拐拐弯弯的山道上行。她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汽车那浑浊的马达声,使她觉得一种沉重的累。她不由双手捂着胸脯,微闭着双眼,想使自己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