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陈明海在杨柳青找到了朝阳和锁柱 ，三个没到过京城 的人 ，都对紫禁城有着丰富的想象力 ，来到了天津卫 ，不去京城看 看似乎对不起这趟脚程。更何况不用两只脚丫子受累 ，有四条腿的 拉着跑。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紫禁城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吗 ，走到 周口店一带停下来 ，坐吃山空不成 ，庄少爷留下的那点儿银子不禁 花。赶紧寻场子支炉子做生意。

三人租住在一户陈姓人家中 ，聊起来还能论的上 ，按辈分 ， 陈 明海得管陈老先生叫大爷 ，陈大爷把两间南房让给三人住。

打铁的家什也不少占地方 ，小锤 、大锤 、木墩子 、大铁砧子， 风箱和泥巴炉子 ，淬火用的水桶 ，铁制切刀固定在一条板凳上 ，还 有几把长钳子等。 占满了半间房。这些吃饭的家什 ，铁匠是不会扔 在露天地的。

三人分工明确 ， 陈明海主锤 ，锁柱副锤 ，朝阳做帮手 ，其实就 是打杂 ，除去打铁什么活计都得干 ，那把十几斤重的大锤轮不到他 使唤。尽管这样 ， 陈明海说 ，工钱三人平均分。朝阳和锁柱都不同 意 ，一个说不成 ，我小锤大锤都不会砸 ，应该拿最低的工钱 ；另一 个也说不成 ， 明海哥你是老铁匠 ，是主锤 ，我拿的比你少才行。陈 明海就是陈明海 ，一拍桌子 ，别争了 ，既然你们承认我是大哥 ，就 听我的 ，三人平均分 ，就这样办。在这点上 ，他继承了父亲正直善良的性格 ，铁匠陈当年就是这样 ，赢得了三里五村人的尊重。

这天上午 ，三人在胡同外一棵老树下支起炉子 ， 陈明海把那个 破旧的 ，布满窟窿眼的帆布围裙带子挂在脖子上 ，然后又把横带扎 在腰间 ，拿起小锤在砧子上敲打了两下。朝阳已把炉火生好 ，又添 了两铲烟煤 ，拉起风箱把炉火吹旺 ，炉膛内烟煤下面插进去两块生 铁。陈明海用铁钳夹起烧红的铁块放在砧子上 ，小锤一敲 ，锁柱的 大锤赶紧跟上 ， 叮当 、叮当 ， 叮当 、叮当 ， 响声传出去老远 ，前街 后街都听到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朝阳呼嗒呼嗒拉着风箱 ，他的心思既没在炉膛里那几块生铁上， 也不在几位挑选镐头的客人身上 ，而是把目光落在砧子上。虽然他 出生在铁匠之家 ，但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仔细认真地欣赏过这门技艺。 简直太神奇 ，太美妙了 ，看看陈明海右手上那把小锤 ，简直就是一 支指挥棒。小锤点到哪儿 ，大锤就砸在哪儿 ，小锤点得轻 ，大锤就 砸得轻 ，小锤点得重 ，大锤便用力砸 ，有时小锤在砧子上空敲两下， 大锤按照小锤的旨意实砸两下 ，这种配合实在是太默契 ，太和谐了。 那种叮当声响也绝非文字能表达出来的 ， 叮当 、叮当 ， 既有轻重缓 急 ，又有战鼓急擂 ，听来就像戏曲里的十面埋伏一般。他听出神了， 看出神了 ， 以至于陈明海叫了两声他才听到 ，忙站起身来去打理买 镐头的人。收钱是他的工作 ， 陈明海做生意一口价 ，铜板就扔在风 箱上面的铜盆子里。

朝阳和锁柱不得不承认 ， 陈明海是此道中的高手 ，铁匠行里的 大把式 ，从名气上来看 ， 已经盖过其父铁匠陈。

在经济并不发达的社会里 ，铁匠手艺是必不可少的 ，生活中的 必需品 ，大多来自于铁匠们的巧妙之手。像犁 、耙 、秒 、锄 、镰、 锹 、镐等生产农具和菜刀 、剪刀 、锅铲等家用器具。

打杂的说来轻巧 ， 实际上活计不少 ，把个朝阳忙得不亦乐乎， 铁匠不像木匠泥瓦匠 ，东家会管饭 ，铁匠都是自己做饭吃。活计告一段落 ，锤声一停 ，师傅便去小解或者抽支烟 ，或跟来卖货的乡亲 们唠家常 ；打杂的就忙着把铁锅往炉子上一搁 ，开始做饭。其实饭 菜也很简单 ，青菜一碗 、咸菜一碟 ，几个窝窝头 ， 吃饱肚子 ， 叮当 声接着响起来。

活计不忙时 ，陈明海也会坐下来给两人讲一些打铁的技巧。他 说 ，打铁看起来是个粗活 ，其实必须得细作 ，从选料 、打胚 、下钢、 成形 、打磨 、淬火等工序上必须严格把握 ，每个环节都有诀窍。他 认为 ，不管是多么高明的铁匠 ，功力都在眼睛上 ，用火眼金睛来形 容一点儿都不为过。就说淬火吧 ，这是打铁过程中的关键 ，一旦看 走眼 ，这件活计就算彻底砸了。如何掌握火候 ，是一个好铁匠的必 备功课 ，把铁件伸进水桶里 ， 吱啦一声 ，一股白烟冒起 ，淬火便完 成了。譬如菜刀 ，看它快不快 ，一变黄就成了。若是变绿变白就完 蛋了。

锁柱听得津津有味 ，朝阳听得云里雾里。陈明海望着二人 ，慢 悠悠地说 ，慢慢来吧 ，有句古语 ，冰冻三尺不是一日之寒 ，能不能 在这行里走得远 ，还得看悟性。

转眼到了光绪二十六年 (1900) 的初春 ，大家出来一年出头了。 陈明海和二人商量想回家一趟 ，尽管打跑铁要比打铁铺收入好些， 但是 ，离家太久还真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孩子。最不愿意回去的是朝 阳 ，光棍一根 ， 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 自然在皇城根下要比在小山村 里自在一些。

锁柱也愿意回家看看 ， 哪怕二翻脚再回来。朝阳不以为然 ，那 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有老婆孩子就是麻烦。陈明海主意已定 ，对二 人说 ，傍晚收拾家什 ， 明早往回赶。二人不再争执 ，谁让人家是老 大 ， 回吧。

傍晚时分 ，三人把一应工具收拾妥当 ，装上马车 ， 只等明早套 上黑马上路。三个人收拾完后坐在房间里聊天 ，无非是总结一年来在外面见到的事情。突然 ，从院外传来陈大爷的说话声 ，你老来晚 了 ，人家已经准备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