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像条细细的银线,落在陈宇的书桌上,正好照在那个蓝底白花的布套上。布套的边角被阳光晒得发亮,绣着的半朵牡丹像活了过来,花瓣上的绒毛都能看清。他醒得早,窗外的槐树上,麻雀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声音裹着清晨的潮气,像在催他起身。
陈宇坐起身,没急着穿衣服,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秋衣,领口磨出了毛边。他先把床头的公文包拉过来,金属搭扣 “咔嗒” 一声打开,里面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他指尖捏着布套的边角,布料滑溜溜的,是他妈用肥皂洗过的,还带着点淡淡的清香。能感觉到里面残玉的形状 , 一面平,一面刻着符号,缺角的地方像块小小的伤口,硌得指尖有点痒。
他把布套慢慢解开,残玉顺着掌心滑下来,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刚从贺兰山的溪水里捞出来的,带着股子山野的寒气。陈宇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清晨的风涌进来,带着槐树叶的清香,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对着光转动残玉,手腕轻轻晃着,玉面的灰绿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岁月磨亮的翡翠。那些符号的笔画里还嵌着点土垢,是从鄠邑老墙缝里带出来的,颜色发暗,和玉面的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用指甲轻轻抠了抠其中一个菱形符号的勾,指甲盖蹭过玉面,留下道浅浅的白印,很快又消失了。突然,指尖触到个极小的凸起,他心里一动,凑得更近了 , 勾的末端有个芝麻大的凹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边缘还很光滑,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用细针一点一点刻的。
陈宇赶紧转身找放大镜,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才在一堆笔记本底下找到。金属框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铜色,镜片擦得锃亮,是他昨晚特意用软布擦的。他把放大镜举到眼前,对着凹点看,瞳孔慢慢缩小 , 那凹点是个小小的圆圈,里面还刻着道横线,像个迷你的 “日” 字,笔画细得像头发丝,不眯着眼根本看不清。
他突然想起《西夏镇墓石考》里的一句话:“镇墓石上的符号,常隐微记,以辨真伪,非内行人不能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 “微记”?陈宇的心跳快了半拍,指尖捏着残玉,都有点发颤。他翻出笔记本,是那本记满实习笔记的本子,纸页已经泛黄。他用铅笔把这个发现画下来,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画得比平时更仔细,连那个小圆圈的大小都标了出来。
字里行间,他又想起去年在贺兰山看到的岩画 , 在一处向阳的崖壁上,红得像血。那个牵马人的符号旁边,也有个类似的小圆圈,当时向导老汉说那是 “山神的眼睛”,他以为是岩石的瑕疵,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说不定也是故意刻的,和残玉上的微记是同一个意思。
“小宇,早饭好了!” 他妈在客厅喊,声音带着股油烟味,还混着鸡蛋的香味,“煮了鸡蛋,你爸说让你多吃一个,补补脑子,今天要跟人打交道呢。”
陈宇应了声,把残玉重新裹进布套,动作比平时更轻,像在抱个刚出生的婴儿。他把布套放进公文包最里层,拉好拉链,才走出小屋。走到客厅时,他爹正坐在桌边剥鸡蛋,蛋壳剥得乱七八糟,碎渣掉了一桌子,手上沾了不少蛋清,还沾着点酱油 , 他刚才肯定偷偷蘸了酱豆。
“今天去聚会,别跟人争,” 他爹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老杨昨天跟我打电话,说那王老头脾气倔,年轻时在贺兰山跑过马帮,见多识广,你顺着他点,别跟他抬杠。”
陈宇嗯了一声,拿起个鸡蛋,在桌边轻轻磕了磕,蛋壳裂开道缝。咬了口鸡蛋,蛋黄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还带着点溏心,是他爱吃的火候。他没提残玉上的微记,怕他爹又担心 , 自从前年查出肺气肿,他爹总怕他在外头惹麻烦,上次他去贺兰山考察,他爹愣是让他带了三件厚外套,说山里天气多变。
饭后,陈宇回到小屋,把残玉从布套里拿出来,放在书桌上。阳光慢慢在桌上挪动,从东边移到西边,照得符号的影子越来越长,像在地上画了道神秘的符。他趴在桌上,盯着残玉看,突然觉得,这残玉像个沉默的老人,藏着满肚子的话,却只肯在光下露出一点点线索,剩下的,要靠人慢慢猜,慢慢找。
窗外的麻雀还在叫,声音比早上更热闹了。陈宇摸了摸残玉上的微记,指尖能感觉到那个小小的 “日” 字,像九百年前的工匠,在玉上留下的签名。他突然想起他爹常说的话:“老物件都有脾气,你对它好,它才肯跟你说心里话。” 现在,这残玉终于肯跟他说第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