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角落的长椅是木质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发亮，泛着暗红色的包浆。陈宇刚坐下，就感觉到椅面传来的凉意，顺着裤子渗到皮肤上。苏瑶已经先坐定，把帆布包放在腿上，包带绕着小臂缠了一圈，又从包里拿出副白色的棉质手套，慢慢戴上。手套的指尖有些磨损，露出里面的浅灰色线，拇指处还缝着块小小的补丁，显然用了很久。“老物件娇贵，尤其是玉器，汗渍渗进去会让玉质变暗，戴手套能少留些痕迹。”她解释道，语气很自然，像在跟老朋友分享常识，没有一点距离感。

陈宇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细致的动作，心里悬着的石头慢慢落了地。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公文包的金属搭扣，“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他从最里层拿出那个蓝底白花的布套，布套是他妈用做被面剩下的布料缝的，上面的牡丹绣得不算精致，花瓣的针脚还有点歪，却透着股家常的暖意。

“这布套看着很用心，针脚缝得密，”苏瑶的目光落在布套上，笑着说，“是家里人缝的吧？能看出很爱惜这玉。”

陈宇点点头，指尖捏着布套的边角，轻轻解开系带。系带是用同色的线编的，打了个简单的活结，他解了两下才打开。残玉从布套里慢慢滑出来，落在他的手心，灰绿色的玉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溪水浸泡过的石头。上面的七个符号清晰可见，有的深有的浅，像群蛰伏的虫子，静静躺在玉面上。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把残玉轻轻递过去：“就是这块，左上角缺了个角，有两个符号也被磕掉了一部分，一直没敢修，怕破坏了原来的纹路。”

苏瑶接过残玉，动作格外小心，指尖只捏着玉的边缘，刻意避开刻着符号的一面。她先把残玉举到眼前，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玉质，又翻过来，用指腹轻轻摩挲背面的纹路，像在感受玉的温度：“这是贺兰山产的贺兰玉，水头很足，你看这透光性，对着光能看到里面的絮状纹理，是崇宗时期的典型玉料。还有这玉里的血丝，是自然形成的，颜色分布不均匀，不是后期用染料染的，老玉才会有这种质感。”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巧的放大镜，金属框是银色的，比陈宇的那个小一圈，镜片却更亮，边缘没有一点划痕。她把放大镜举到残玉上方，手臂微微抬起，一点一点地移动放大镜，仔细观察上面的符号。阳光透过放大镜，在符号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她的眉头微微皱着，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宇坐在她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苏瑶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淡淡的金光，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指尖偶尔会在符号上轻轻点一下，嘴里还小声念着符号的发音，声音很轻，却能听清：“天庆元年……这是‘镇’字，左边的‘土’字旁很明显……这个是‘安’字的一半？右边的勾断了。”

“您也觉得有‘安’字？”陈宇赶紧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想起早上王老头展示的“安”字玉牌，心里突然亮了一下，“我今天在聚会上看到一个姓王的大爷，他手里有块‘安’字玉牌，玉色是深绿色的，缺角在右侧，我这残玉缺角在左侧，说不定两块能拼成一块完整的玉牌！”

苏瑶听到这话，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些：“哦？还有块‘安’字玉牌？在哪看到的？那大爷是做什么的？玉牌是祖传的还是收来的？”她连问了三个问题，语气里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

“是个穿深蓝色中山装的老头，头发花白，背有点驼，”陈宇把王老头的样子、玉牌的大小和颜色都跟苏瑶详细说了，“他说玉牌是七年前从贺兰山三关口的老乡手里收的，还说找了十年的‘镇’字牌，我当时就觉得我这残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镇’字牌。”

苏瑶没说话，又低下头看残玉，放大镜在符号上慢慢移动，从“天庆元年”移到火苗状的符号上：“你看这个符号，”她用指尖轻轻点着残玉上的火苗纹，“这不是普通的‘火’字，是西夏特有的‘祭祀火’符号，一般刻在镇墓石或者镇墓玉上，用来驱邪避祟，保护王陵不受侵扰。还有这个‘人’字符号，你看他的手臂，是朝着西北方向的，而贺兰山就在银川的西北边，所以这个符号应该是‘守陵人’的意思，象征着有人守护王陵。”

陈宇听得入神，手里的笔记本早就拿了出来，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生怕漏了一个字。苏瑶说的这些，他在任何文献里都没见过，像打开了一扇新的门，让他看到了残玉背后更深远的意义。“那七个符号连起来是什么意思？能拼成一句话吗？”他忍不住追问，声音里满是期待，指尖因为紧张，把笔记本的纸边都捏皱了。

苏瑶放下放大镜，把残玉轻轻放在腿上的布套里，避免直接接触裤子。她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水，才缓缓开口：“现在只能认出五个符号，连起来是‘天庆元年，镇……安……’，中间缺的两个字，因为残玉缺角，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根据西夏镇墓文的常见句式，大概率和‘王陵’有关，可能是‘镇守护王陵安’之类的意思，用来祈求王陵安稳，不被打扰。”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手指在布套上轻轻画着符号的形状：“这种成对的‘镇安’玉牌，在西夏中期很常见，一般是用来标记王陵位置的。两块玉牌上的符号合在一起，说不定能拼出完整的坐标，比如距离某个地标多少里，或者在某个山的哪个方向，这在当时是为了方便后人祭祀，也防止王陵被人盗掘。”

陈宇心里一震，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想起之前在《西夏镇墓石考》里看到的“如锁之双钥，合则启墓门”，原来真的是这样！两块残玉不仅能拼成完整的符号，还藏着王陵的位置信息！他看着布套里的残玉，突然觉得这块冰凉的石头不再只是块普通的古物，而是承载着九百年前西夏人的智慧和秘密，而现在，这个秘密正一点点在他面前展开，像画卷慢慢铺开，露出里面的精彩。

阳光慢慢移到残玉上，玉面的灰绿色更明显了，符号的影子在布套上轻轻晃动，像在跟他打招呼。陈宇知道，找到苏瑶，是他解开残玉秘密的重要一步，而接下来，只要找到王老头，把两块玉牌合在一起，就能离贺兰山的王陵更近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