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至正五年,暮春三月。江苏兴化白驹场的码头边,柳丝抽绿,桃花灼灼。三十岁的施耐庵身着青布儒衫,背着鼓鼓囊囊的书箧,腰间挂着一把祖父遗留的青铜短剑,目光如炬地站在船头。他刚向家塾的学生们辞别,那些满脸不舍的孩童,还有闻讯赶来相送的乡邻,此刻仍在岸边挥手。
“先生,您还会回来吗?” 最年幼的小石头踮着脚大喊,声音带着哭腔。施耐庵转过身,对着岸边深深一揖,朗声道:“诸位乡亲,各位弟子,彦端此去,只为遍历吴越,采撷民风,收集传说。待他日书稿成,定当归来与大家共享!”风拂过水面,将他的声音传向岸边,也吹起了他衣摆的褶皱。船桨划动,浪花四溅,将故乡的轮廓渐渐推远。沈氏站在码头最前排,眼中含着泪,却用力点头,无声地传递着支持。施耐庵望着妻子的身影,心中一暖,随即又被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填满:科举之路已断,执教乡野虽能慰藉民心,却难解胸中对现实的忧思,唯有走出这方天地,去收集那些散落在民间的英雄故事,才能为日后的创作积累最鲜活的素材,才能真正实现 “以笔为刃,批判现实” 的抱负。
此次远游,施耐庵没有明确的归期,也没有固定的路线。他只带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笔墨纸砚、几本常用的经书、一套换洗衣物,还有这些年记录民间故事的零散书稿。他计划从兴化出发,沿江南下,途经泰州、扬州、苏州、常州、杭州、湖州、绍兴等地,足迹遍布吴越水乡的每一个角落。他要去看真实的江南,去听底层百姓的心声,去收集那些被正史忽略的民间传说与英雄事迹。
船行数日,抵达泰州。这座临江小城,既是盐运要道,也是南北文化交汇之地。施耐庵弃舟登岸,只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盐商、货郎、船夫往来穿梭,人声鼎沸。他没有急于赶路,而是找了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每日清晨便出门,穿梭在泰州的大街小巷。他去码头看搬运工们汗流浃背地装卸货物,听他们闲聊各地的奇闻异事;去集市看小贩们叫卖特产,观察他们与顾客讨价还价的神态;去茶馆听当地人谈论时政,了解百姓对官府的不满与期盼。
在泰州的一家茶馆里,施耐庵遇到了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船夫。老船夫常年往来于泰州与苏州之间,见多识广,尤其擅长讲民间故事。施耐庵主动上前搭话,递上一壶热茶,老船夫便打开了话匣子。“先生是外乡人吧?” 老船夫呷了一口茶,说道,“我给你讲个前不久发生的事。苏州城外有个叫陈三的农夫,为人正直,力气过人。上个月,县衙的差役来催缴赋税,不仅索要高额钱财,还调戏陈三的妻子。陈三忍无可忍,一拳打倒了领头的差役,带着妻子逃进了深山。官府派人追捕,却被陈三凭借熟悉的地形多次击退。后来,越来越多被官府欺压的百姓投奔他,他就成了山中的头领,专门劫富济贫,反抗官府……”
施耐庵听得入了迷,手中的毛笔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他追问:“老人家,这陈三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老船夫笑道:“陈三啊,据说能徒手举起三百斤的石头,而且水性极好,能在江底憋气半个时辰。官府多次围剿都没能抓到他,反而被他抢了不少粮草分给百姓。现在苏州一带的百姓,都偷偷称他为‘水上好汉’呢!”施耐庵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心中感慨万千。陈三的遭遇,与他在家乡见过的那些被豪强欺压的百姓何其相似,而陈三的反抗,正是 “官逼民反” 的生动写照。这些故事,远比正史中的记载更加鲜活,更加贴近底层百姓的生活。
离开泰州,施耐庵前往扬州。扬州自古便是江南重镇,文风鼎盛,民俗风情浓郁。他在扬州停留了十日,每日除了走访民间,便是泡在当地的书铺与茶馆中。在一家名为 “翰墨斋” 的书铺里,他意外发现了几本失传已久的民间话本,其中一本便是关于宋江起义的早期传说。话本中的情节虽然简单,语言也较为粗糙,却记录了许多正史中没有的细节,如宋江如何结识吴用、林冲如何被逼上梁山等。施耐庵如获至宝,当即买下了这几本话本,连夜研读。他对比自己之前收集的故事,发现不同地区的传说存在诸多差异,这让他更加意识到,收集素材必须严谨,要博采众长,去伪存真。
在扬州的街头,施耐庵还看到了一场精彩的杂剧表演。戏台搭在集市中央,艺人穿着简陋的戏服,表演的是 “鲁智深拳打镇关西” 的片段。那扮演鲁智深的艺人,身材魁梧,声如洪钟,一招一式刚劲有力,将鲁智深的豪爽侠义演绎得淋漓尽致;扮演镇关西的艺人,油头粉面,欺软怕硬,被鲁智深痛打时的狼狈模样,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施耐庵挤在人群中,看得热血沸腾。他注意到,观众在看到镇关西被打时,个个义愤填膺,拍手叫好;而当鲁智深被迫出逃时,又纷纷露出惋惜之情。这让他深刻地体会到,底层百姓对正义的渴望,对邪恶的憎恨,是多么的强烈。
离开扬州,施耐庵乘船前往苏州。苏州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民间文艺的兴盛之地。他在苏州停留了半个多月,足迹遍布平江路、山塘街、阊门等地。他去寒山寺听钟声,感受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的意境;去拙政园看园林风光,体会江南文人的雅致生活;去阊门码头看往来商船,了解南北货物的流通与民生百态。但他更多的时间,还是花在走访民间、收集故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