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南的天,说变就变。施耐庵背着行囊,踩着山间小路往前走。脚下的泥土地刚被晒得发脆,一阵风卷过来,乌云就像被打翻的墨汁,顺着天际线往下淌。他抬头望了望,日头早就躲没了影,远山近树都浸在灰蒙蒙的水汽里,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要下雨了。” 他心里嘀咕,加快了脚步。

这趟游历,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从钱塘到江南腹地,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记一路想。科举落榜的憋屈还堵在胸口,乡野间百姓的苦难又像针一样扎心。那些豪强劣绅的跋扈,官府胥吏的贪婪,还有寻常人家忍气吞声的模样,都被他记在随身的麻纸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他想找条路,一条能让百姓活下去、能让世道清明的路,可走着走着,只觉得前路茫茫。

风越来越急,裹挟着细小的雨珠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施耐庵紧了紧行囊,里面除了笔墨纸砚,就是几本翻旧的经史子集,还有母亲连夜缝的粗布衣裳。他四处张望,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可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些稀稀拉拉的杂树,根本挡不住即将到来的暴雨。

“轰隆 ——”

雷声炸得山坳里嗡嗡响,豆大的雨点紧跟着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泥地上,瞬间就起了一层水雾。施耐庵赶紧把本子塞进怀里捂紧,弓着身子往前跑。脚下的泥土很快变得湿滑,好几次差点摔倒,裤脚和鞋面都沾满了泥点。

就在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眼角瞥见前面山腰上有个黑黢黢的影子。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半掩着,门板上的油漆早就剥落干净,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门轴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总算有地方躲了。” 施耐庵松了口气,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庙里一股子霉味和泥土味混在一起,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雨丝顺着屋顶的破洞飘进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神龛上的神像早就没了脑袋,只剩下半截身子,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墙角堆着些干草,还有几件看不出原样的破布,应该是过往路人留下的。

他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把行囊放在腿上,解开衣襟掏出麻纸本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沾到的湿气。刚擦了没两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谁?”

施耐庵心里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打湿了身上的粗布短打,紧紧贴在结实的肩膀上。他脸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遮住了大半个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像寒星一样亮,带着几分警惕,直直地盯着施耐庵。

汉子腰间挎着一把弯刀,刀鞘是普通的黑木做的,却被磨得发亮。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身上隐隐透着一股血腥味,混杂在雨水的湿气里,若有若无。

施耐庵定了定神,站起身抱了抱拳:“在下施耐庵,自兴化而来,外出游历,恰逢暴雨,前来避一避。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汉子没立刻回答,迈步进了庙门,随手将布包扔在干草堆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他走到神龛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才勉强燃起一点火星。他把旁边的干草拢了拢,火苗慢慢蹿了起来,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姓秦,单名一个‘猛’字。” 秦猛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粗哑却有力,“你是读书人?”

施耐庵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行囊:“略通笔墨,算不上什么读书人。看秦壮士的模样,像是走江湖的?”

秦猛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结实的牙齿,络腮胡跟着抖动了一下:“江湖?算不上。就是个没处去的闲散人罢了。” 他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饼子,掰了一半,递向施耐庵,“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施耐庵没客气,接过来道了声谢。饼子又干又硬,咬在嘴里硌得牙疼,他却吃得很认真。出门游历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是常事,这样的饼子已经算是不错的口粮了。

秦猛也在吃饼,吃得很快,狼吞虎咽,像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一样。他的动作很利落,哪怕只是吃东西,也透着一股军人般的干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