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棚屋的门还没修好,冷风像刀子一样往里灌。
铁蛋和哑叔蹲在地上,拼凑着被打手打翻的零件。哑叔的动作很慢,时不时咳嗽两声,昨晚被推搡时撞到了墙角,后背青了一大块。铁蛋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像堵着块烧红的煤,又烫又沉。
“他们经常来抢东西吗?”铁蛋低声问,手里捏着个断了的弹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哑叔点点头,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三”,又指了指太阳升起的方向,意思是三天来一次,每次都要抢走半袋煤,有时还会砸坏他攒的零件。
铁蛋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他想起昨天赵管事踩扁母亲的齿轮时的嘴脸,想起刀疤脸挥舞电棍的样子,想起刚才打手踹翻炉子时的嚣张。这些人就像矿区的煤烟,无孔不入,把所有人的尊严都熏得发黑发臭。
“不能就这么算了。”铁蛋突然站起来,眼睛亮得吓人,“我去偷他们的蒸汽步枪,给他们点教训。”
哑叔猛地拉住他,使劲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他捡起地上的炭笔,画了个矿道的轮廓,又画了个小人躺在里面,意思是反抗的人都会被埋在矿道里。
铁蛋挣开他的手:“埋在矿道里,也比像狗一样活着强!”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后背的伤口因为激动而隐隐作痛,“我娘就是这么没的!他们说她违规操作,其实是因为她发现了他们偷工减料,要去告发!”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起母亲的死因。那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日夜不得安宁。
哑叔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变成了深深的悲伤。他拍了拍铁蛋的肩膀,转身走到铁皮箱前,这次没有遮掩,直接打开了箱盖。
他从里面拿出那个牛皮本子,翻到中间一页,递给铁蛋。上面画着一幅矿道结构图,标注着“三号煤层支撑点”,旁边的批注写着:“支撑钢梁厚度不足,存在坍塌风险,需立即整改,苏。”
“苏?”铁蛋猛地抬头,“我娘就姓苏!”
哑叔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浑浊的泪,他指着本子上的签名,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出写字的动作,最后指向铁蛋的胸口,意思是,他认识铁蛋的母亲,这个本子是她留下的。
铁蛋的手开始发抖,他一页页翻着本子,里面全是母亲的字迹和图纸:有蒸汽设备的改良方案,有矿道安全的隐患记录,甚至还有几页写着“黑石帮与赵家勾结,偷运优质煤”的字样。最后一页画着个齿轮,和母亲留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旁边写着:“留给铁蛋,记住,机器会生锈,但道理不会。”
“我娘……她是被害死的。”铁蛋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皮靴声,比昨天更多,更杂乱。哑叔脸色一变,迅速合上本子,塞进铁皮箱,锁好后推回墙角。
铁蛋透过门缝往外看,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次来了五个打手,带头的是刀疤脸,手里拎着根铁链,正往棚屋这边走。
“刀疤哥,就是这老东西,昨天藏了好东西没交出来。”一个瘦高个打手指着棚屋,语气里满是邀功的谄媚。
刀疤脸啐了一口:“搜!把值钱的都带走!赵管事说了,最近上面查得紧,得多捞点孝敬。”
打手们一拥而上,踹开虚掩的门,开始翻箱倒柜。铁蛋藏在取暖器后面,看着他们把哑叔攒了半年的零件扔得满地都是,把好不容易修好的取暖器踩得稀巴烂,把那半袋刚换来的煤抢走。
哑叔想上前阻止,被刀疤脸一铁链抽在背上,疼得蜷缩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东西,还敢挡?”刀疤脸狞笑着,抬脚就要往哑叔头上踹。
“住手!”
铁蛋像头被激怒的小兽,从夹缝里冲了出来,手里举着那把磨尖的铁条,是昨天哑叔给他的那根。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刀疤脸的腿刺了过去。
刀疤脸没料到这小子敢反抗,被刺中了小腿,“嗷”地叫了一声,电棍“啪”地掉在地上。
“小杂种!反了你了!”其他打手围了上来,手里的电棍滋滋作响。
铁蛋死死护在哑叔面前,手里的铁条抖得厉害,心里却异常平静。他想起母亲本子上的话,想起哑叔挡在铁皮箱前的背影,想起那些被煤烟吞噬的生命。
“你们这群混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总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
刀疤脸捂着流血的腿,眼神阴鸷得像矿道里的毒瓦斯:“把他抓起来!这次直接扔进蒸汽炉!”
打手们扑了上来,铁蛋挥舞着铁条反抗,却被人从背后死死按住。他看着哑叔被拖出去,看着铁皮箱被一个打手发现,看着刀疤脸捡起那把黄铜锁,脸上露出贪婪的笑。
“这箱子里肯定有宝贝!”
铁蛋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哑叔藏在箱子里的秘密,还有母亲留下的真相,可能都要保不住了。
但他没有哭。被打手们拖出棚屋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堆挡住铁皮箱的废品,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位置。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他要拿回母亲的本子,要替哑叔报仇,要让所有像煤烟一样压迫着他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雨又下了起来,混着煤渣,打在脸上又冷又疼。铁蛋被按在地上,嘴里塞满了煤土,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母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