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雨星子,斜斜地扎进棚屋的破洞,打在铁皮顶上“啪啪”作响,像有人拿石子不停地砸。风裹着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铁蛋蜷缩在炉边,把哑叔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裹得更紧,棉袄里絮的旧棉絮早就板结了,挡不住多少寒气,全靠炉边那点余温撑着。
他睡得并不安稳,眼皮上总像压着块湿煤。梦里全是矿道坍塌的轰鸣,黑黢黢的煤块从头顶砸下来,母亲推着他往安全区跑,自己却被卷入翻滚的煤浪里,最后只剩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灰黑色的烟里。“娘!”铁蛋猛地抽搐了一下,睁开眼时,额头上全是冷汗。
昏暗中,他看见哑叔正蹲在墙角,背对着他,脊梁骨弯得像根拉满的弓。老人手里捏着个发亮的东西,借着从破洞钻进来的月光,能看到那东西反射出细碎的光,还伴随着“咔嗒咔嗒”的轻响,像是在摆弄什么精密的物件,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似的。
月光从棚屋的破洞里钻进来,刚好照在哑叔手里的物件上,那是个黄铜锁,表面刻着细密的花纹,在昏暗里泛着微光。而锁的另一头,连着个半人高的铁皮箱,就是铁蛋白天注意到的那个。
哑叔似乎没察觉到他醒了,正用一根细铁丝小心翼翼地捅着锁孔。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因为常年握铁铲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活,铁丝在锁孔里轻轻搅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铁蛋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他从没见过哑叔碰这个箱子,更没见过他用铁丝开锁,这不像个普通拾荒老人会做的事。
突然,“啪嗒”一声轻响,锁开了。哑叔掀开箱盖,里面的东西让铁蛋倒吸一口凉气。
箱子里铺着块黑色的绒布,上面摆着的不是废品,而是一套精密的机械零件:锃亮的齿轮组、缠着绝缘线的铜线圈、还有个巴掌大的金属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像是某种电路图。最显眼的是一个银色的圆筒,顶端嵌着块透明的玻璃,看着像个改良过的矿灯,却比普通矿灯精致十倍。
哑叔拿起那个银色圆筒,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着玻璃罩,眼神里的温柔是铁蛋从未见过的。他又从箱子底层摸出个牛皮本子,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画满了机械图,和铁蛋白天画的蒸汽泵结构很像,但更复杂,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娟秀,不像是男人写的。
铁蛋突然想起母亲的话:“黑石矿以前有个维修队,领头的是个女工程师,后来不知怎么就失踪了……”
就在这时,哑叔猛地回过头,看到铁蛋睁着眼睛看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慌忙合上箱子,想重新锁上,却因为手太抖,钥匙掉在了地上。
“哑叔……”铁蛋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皮靴踩过煤渣的声音,还夹杂着粗俗的笑骂。
“妈的,这鬼天气,还得出来巡逻。”是黑石帮的人,听声音离棚屋不远了。
哑叔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一把将铁皮箱推回墙角,用一堆废品挡住,又将那把黄铜锁塞进怀里,然后冲铁蛋比划:快躲起来!
铁蛋钻进取暖器后面的夹缝里,那里空间狭小,刚好能容下一个人。他刚藏好,棚屋的门就被“哐当”一声踹开,两个穿着黑制服的打手闯了进来,手里的电棍滋滋作响。
“老东西,藏什么好东西呢?”一个打手踢翻了地上的废品堆,煤块和铁屑撒了一地。另一个则盯着墙角的铁皮箱,“这箱子里装的什么?”
哑叔连忙挡在箱子前,摇着头“呜呜”作响,意思是里面都是破烂。
“我看不像。”打手狞笑着上前,一把推开哑叔,伸手就要去掀箱子。铁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藏在怀里的小铁铲,如果打手发现箱子里的东西,哑叔肯定会遭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哨子声。“妈的,集合了!”另一个打手不耐烦地拉了同伴一把,“别管这老东西了,赵管事要查岗了。”
那个打手狠狠瞪了哑叔一眼,踹翻了旁边的铁皮炉,煤块滚了一地,火很快就灭了。“下次再让老子撞见你藏东西,把你扔进蒸汽炉里!”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棚屋的门敞着,冷风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疼。
哑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了看取暖器后面的夹缝,冲铁蛋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来了。
铁蛋钻出来,看到哑叔正用颤抖的手捡着地上的煤块。他蹲下身帮忙,手指碰到了一块温热的东西,是那个黄铜锁,刚才哑叔慌乱中掉在了煤渣里。
他捡起锁,递给哑叔,突然注意到锁身上的花纹,那不是普通的装饰,而是由一个个细小的齿轮组成的,和母亲留下的那个齿轮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哑叔接过锁,死死攥在手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