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火光舔舐着赵家西仓的夜空，浓烟裹着焦糊味在晚风里翻涌，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暗红。林野站在仓库后方的荒草丛中，脚下是刚夯实的黄土，一道仅容两人并行的通道入口被伪装成坍塌的地窖，边缘还沾着未冷却的灰烬。

他弯腰捡起一块未烧尽的布料，那是赵青换走军火时穿的短褂，领口绣着的赵家徽记已经被烟火熏黑，却还能看清布料夹层里藏着的细小划痕，那是赵青偷偷标记的军火存放位置。指尖抚过粗糙的布料，林野能想象出少年顶着烈焰搬运木箱的模样，能听见他最后冲自己喊“走”时的嘶哑嗓音。

“都过来。”林野直起身，声音在噼啪的火声里依旧沉稳。

十几个浑身是灰的弟兄立刻围拢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眼里却燃着劫后余生的光。他们是跟着林野从矿场拼杀出来的，见过最黑的人心，也守着最真的义气。

林野把那块布料举到众人眼前，火光映在他眼底，跳动着与夜空同源的红：“这条道，是赵青用命铺出来的。”

他指向那道隐蔽的通道，黄土下的砖石还带着火药的余温：“从今天起，咱们的货走这里，咱们的人走这里。以后不管是谁，踏过这道门槛，都得给我记住赵青的名字。”

“记住了！”弟兄们齐声应答，声音震得荒草簌簌发抖。

“他不是赵家的牺牲品。”林野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动作有力地将布料塞进怀里，“他是条汉子，是咱们的兄弟。谁要是敢忘了这份情，就别再认我这个大哥。”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弟兄们的身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没人说话，却都默默攥紧了拳头。他们都清楚，这条通道打通的不只是运输的捷径，更是撕开赵家垄断的第一道口子，而这道口子，是用一个年轻的生命换来的。

安置赵青母亲的马车在黎明时分出发。林野亲自送老太太到城门口，马车是平民工坊里最好的黑漆马车，车夫是跟着他多年的老弟兄，手里攥着厚厚一沓银票。

“婶子，到了东部矿区，有人会接应您。”林野扶着老太太上车，语气放得格外柔和。车帘掀开的瞬间，能看见里面铺着柔软的棉垫，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装着赵青的遗物。

老太太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车扶手，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她看着林野，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掉下来：“小野，青儿他……真的没给我丢脸？”

“他做到了。”林野点头，目光落在老太太腰间挂着的铜徽章上。那是枚再普通不过的铜片，没有刻赵家的“赵”字，是赵青小时候自己打磨的，说要做个不沾家族光的普通人。

“他换走了赵家的军火，打通了咱们的路，用自己的方式护了您，护了他想护的人。”林野的声音顿了顿，想起赵青最后那决绝的眼神，“他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比赵家那些只懂勾心斗角的人强一百倍。”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铜徽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颤抖着抬手，抚摸着那枚冰冷的铜片，像是在抚摸儿子的脸颊：“好，好啊，没丢脸就好。”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朝着城东方向缓缓驶去。林野站在城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晨雾里，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转身往回走。东部矿区有游医联盟的分部，那里的大夫都是顶尖的，平民工坊的利润足够支付所有医药费，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赵青的死，像一颗石子投进赵家这潭深水里，激起的涟漪远比林野预想的更大。

三天后，林野在平民工坊的账房里核对账目，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赵家旁支的服饰，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眼神却透着一丝决绝。

“林先生，我叫赵平。”年轻人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叠纸，“这是赵宏的黑料，他私吞家族公款，勾结外敌，害死的不止赵青一个。”

林野接过纸张，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一条条记录着赵宏的罪证，甚至还有他与其他家族私下交易的明细。他抬眼看向赵平，发现这年轻人的手还在微微发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林野问道。

赵平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赵青。”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赵家早就不是以前的赵家了，赵宏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这些旁支，要么跟着他同流合污，要么就只能等着被他一个个除掉。”

他抬手抹了把脸，语气变得坚定：“赵青敢站出来，我也敢。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恐惧里，更不想看着家族就这样烂下去。”

林野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起了赵青当初找到自己时的模样，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决绝。他把纸张收好，起身拍了拍赵平的肩膀：“你放心，这些东西我会用在该用的地方。从今往后，平民工坊就是你的退路。”

赵平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感激，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谢谢林先生”，便匆匆离开了账房。

叶晴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刚好看到赵平离去的背影。她把茶杯放在林野面前，目光落在那叠纸上，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是最可怕的。”

林野抬眼看她，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眼神里却透着洞察一切的清明。

“赵青的死，不只是让赵家损失了一个子弟。”叶晴走到窗边，看着工坊里忙碌的工人，“它让家族里的人开始怀疑家族本身。”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继续说道：“赵家能立足这么多年，靠的不只是权势和财富，更是家族成员对它的信任。可现在，这份信任碎了。”

“旁支子弟开始害怕，开始反抗，就连一些核心成员都在暗中观望。”叶晴转过身，看着林野，“当一个家族的人不再相信家族，这个家族离崩塌就不远了。”

林野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他想起赵青母亲手里的铜徽章，想起赵平惶恐又决绝的眼神，想起那些在工坊里劳作的平民，他们都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却在用自己的方式抗争着。

这个年代，铁与火交织，权力与利益纠缠。赵家这样的大家族，就像盘踞在土地上的巨兽，吞噬着弱小者的血肉。可再强大的巨兽，也抵不住内部的腐朽和背叛。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赵家府邸的方向，那里依旧是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却再也掩不住内里的裂痕。赵青的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被压抑的不满，被掩盖的罪恶，都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赵宏不会善罢甘休的。”叶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知道。”林野点头，眼神变得锐利，“但他越是疯狂，就越是加速灭亡。”

他想起赵青留下的那块布料，想起老太太泪如雨下的模样，想起赵平递来黑料时的颤抖。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化作一股坚定的力量。

这条通道，是用命铺出来的。这个代价，不能白付。

林野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赵家的反扑会更猛烈，甚至可能引来更多势力的觊觎。但他别无选择，也退无可退。

为了赵青，为了那些信任他的弟兄，为了在底层挣扎的平民，他必须走下去。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平民工坊的屋顶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工坊里的机器还在轰鸣，工人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场改变命运的博弈。

林野站在窗前，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的眼神望向远方，那里有火光，有鲜血，有牺牲，也有希望。在这个铁与火交织的时代，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终究会汇聚成改变时代的洪流。

而他，林野，将带着赵青的信念，带着弟兄们的信任，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一步步走下去。通道的代价已经付出，接下来，该轮到他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