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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动声色的潜伏

亲善大使抵达之前,三川二郎与竹内花子一同造访了“格格园”。那是一个阳光斑驳的午后,“格格园”里静谧得如同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只有偶尔的鸟鸣声打破寂静。

娜仁的两个侄子正在园中,他们或在修剪花枝,或在清扫庭院。胡晓峰也住在此处,他总是说晚上在这里研究学术问题十分方便,那昏暗的灯光下仿佛隐藏着无数知识的宝藏。而苏哈呢,今天是专门过来检查安保工作的。她这个小姑身份特殊,这安保工作关系重大,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所以她不得不频繁前来检查。

三川二郎和竹内花子的汽车缓缓驶进园子,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苏哈正在楼下客厅悠闲地喝着茶。那精致的茶杯在她手中微微颤抖,茶水差点溅出,她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丢下茶杯,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佐阁下,花子机关长。新京警察局长苏哈,正在检查孝悌格格住处的安保工作。”苏哈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三川二郎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笑眯眯的表情,对苏哈说道:“你的,做得很正确。我和花子机关长,今天还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明天大日本天皇亲自委派的亲善使就要到了,他会带来两个重要消息。”

苏哈站得笔直,身体像一根绷紧的弦,她毕恭毕敬地问:“请问大佐阁下,亲善使带来什么消息?”

“你的小姑,将被天皇陛下封为东亚共荣之花,然后随着亲善使到东京,接受天皇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封号,大日本明慧公主。如此殊荣是整个满洲国第一人,是你们爱新觉罗皇室的骄傲。”三川二郎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楼上的娜仁其实早在他们出现在院子外面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她站在窗前,窗帘的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她的目光透过缝隙紧紧盯着外面。她有着过人的听觉和观察力,从门外日本宪兵队对车上人的态度,她就已经判断出来者的身份。但她有意装作不知道,心里想的是:“我得麻痹这些对手,绝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异样。”她看着来人的衣装和性别,心里暗暗叫苦,她知道这两个人就是自己在新京潜伏下去最大的障碍。

敌工部在封闭训练时详尽剖析过这两个日本特务头子。在娜仁的心里,三川二郎就像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竹内花子则是一条阴险毒辣的美女蛇,那看似迷人的外表下藏着无尽的危险。

娜仁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领着莲蓉和胡晓峰,雍容华贵地走下楼来。她迈着优雅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心测量,那裙摆摇曳生姿。

在三川二郎的眼里,这位格格简直就是个美艳绝伦的满族女人。他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娜仁身上,贪婪地扫视着她的每一个部位,心里暗自想道:“如果不是因为她那极度不同的身份,这样的尤物肯定难以逃出我的手心。”而竹内花子呢,她目光里透着一丝轻视,在她看来,娜仁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看着娜仁那对明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杂色,心中不屑地想:“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也完全缺乏一种间谍应有的特有素质。这个小格格,就只是一只透明的瓷娃娃罢了。”

娜仁站在那里,她感受到了那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她的心里却十分镇定,她用自己特有的气质,在这第一个回合里,一言不发地轻松应对着。她像是一朵盛开在寒冬的梅花,清冷而又高傲,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轻松击败了两个老牌的特务头子。她成功地通过了关东军和樱机关,这两家特务机关头目的目测,顺利潜伏下来。

很多年以后,当他们三个人在另外一个场合再次见面的时候,竹内花子感慨万分地说过一句话。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甘,也有敬佩:“溥娜仁的间谍素质是与生俱来的,她是我见过演技最高明的本色演员,输在她手里我没有丝毫遗憾。”

三川二郎说得更加简单,他皱着眉头,像是还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我到现在不能相信她是红色间谍。”

娜仁按照组织的布置,接受了日方的所有安排,她成了东亚共荣之花。从此,她就像是被卷入了一场风暴的中心,不得不每天忍受着国人的唾骂。那些骂声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割在她的心上。她走在街上,人们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厌恶和仇恨,甚至不断遭受来自方方面面的刺杀袭击。那些刺杀者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来给她致命一击。如果不是三方面的极力保护,娜仁真会被不知来自何方的子弹击毙。其实不止三方保护,还有一支暗中的力量,一直在更有效地瓦解各种刺杀行动。关于这一点,娜仁自己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

还有一点让娜仁不得不经常要面临危险的原因,是自己完全不能使用特殊技能来面对危机。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她的手都不自觉地想要做出反击的动作,但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让三川二郎和竹内花子看出自己是个高手。”她只能强忍着,内心充满了无奈和煎熬。

娜仁跟随亲善使去东京的途中,接受了竹内花子的邀请,加入了一个叫樱花泪的特务组织。娜仁离开延安时,权英杰再三叮嘱她,要服从日伪方面的任何安排。为了不暴露自己,娜仁咬了咬牙,不得不同意竹内花子这样的安排。

一路随行的竹内花子,很快安排她去樱机关的秘密基地参加了半年特训。那是一个神秘而又压抑的地方,基地隐藏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之中,四周都被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包围着,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牢笼。这是一个完全由中国和朝鲜人组成的特务组织,那些年轻的面孔里透着复杂的神情。他们年龄从15岁到20岁不等,每个人都像是被命运捉弄的棋子。他们在日本本土接受秘密训练,并加入日本国籍,这个特务组织要执行日本议会的一个绝密计划,一个战后的计划,所以在战争期间不执行任何任务。这个绝密计划就由樱花社代为执行培训,计划的名字就叫“樱花泪”。

在进入培训基地之前,竹内花子对娜仁做了一次智能智力综合测评。测评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竹内花子紧紧盯着娜仁,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而娜仁则镇定自若地应对着每一个测试环节。结果出来后,竹内花子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娜仁是所有“樱花泪”中成绩最出色的。

为此,娜仁才可以不动声色,通过半年集训成为18名“樱花泪”中的佼佼者。在训练过程中,所有的教官,包括竹内花子,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些严酷的训练内容,对娜仁来说根本就是早已掌握的东西,但她还是认真地参加训练,不过是在做样子而已。她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都是因为聪慧、勤奋、好学,才会有如此优异成绩。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机构从来没有让娜仁执行过任何一项任务,甚至没有在任何场合公布过娜仁还有“樱花泪”的特殊身份。

差不多两年的培训结束之后,竹内花子安排娜仁用赴日本学习结束的理由送回了新京。从日本回来之后的娜仁,依然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从事着自己的大清史研究工作。她坐在那堆满古籍的书桌前,眼神专注而又宁静,仿佛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是个双面间谍,也没有人下达过任何间谍任务。娜仁就这样在新京平平静静地编篡一部《大清评话史》,一部用评话文体编写的历史,不是文学,而是历史。这是娜仁独有的历史观表现出来的史记,从她抵达新京开始,终于在第五年完成了。

1944年底的寒冬,宛如一头凶猛的巨兽,死死地咬住了这片大地。零下30多度的气温,让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成了锋利的冰刃,肆意地切割着每一寸肌肤。新京的街头巷尾,在临近年末的那几日,被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无情地掩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那积雪厚得如同层层叠叠的棉絮,又像凝固的白色海洋,看样子,非得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才会慢慢消融。

娜仁像往常一样,清晨便出了门,前往图书馆。她身姿挺拔,步伐轻盈而坚定,尽管天气寒冷刺骨,但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炽热的光芒。在门口的报亭前,她停下脚步,伸手买了一份《新京日报》。然后,她钻进汽车,坐在柔软的座位上,开始浏览报纸上的新闻和广告。

娜仁从未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多年前,权英杰在她临行时告诉她,组织与她接头的通知,会刊登在《新京日报》上,是一则卖梨膏糖的广告。而这个广告的标题,正是她6岁时候写的一首五言绝句,那后两句“江南花怒放,最是爱桃梨”将被用作标题,接头暗语则是前面的两句。这种接头方式独特而隐秘,如同深埋在地下的宝藏,极难被人挖掘破解。

五年来,娜仁每天都会仔细查看那些广告,每一次的寻找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虽然每次都失望而归,但她心中的信念从未有过丝毫动摇。这些年,她凭借着敏锐得如同猎鹰般的观察力,以及冷静得像深潭之水的判断力,已经隐隐察觉到,这场战争就像一辆摇摇欲坠的破车,即将走向尽头。日本,那个曾经妄图征服世界的弹丸岛国,如今已被战争的车轮拖拽得精疲力竭,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这个所谓的满洲国,大地上满是战争留下的疮痍,百姓们在痛苦中挣扎,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娜仁深信,战争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组织很快就会与自己接头,自己这颗暗中蛰伏多年的棋子,即将被启动。

她的视线缓缓地从那些广告标题上一一扫过,突然,她的心跳陡然急剧加速,仿佛要冲破胸腔。在第四版的左下角,她看到了一则广告,标题赫然写着“江南花怒放,最是爱桃梨”。她的眼睛瞬间睁大,那眼神中满是激动与兴奋。她急忙在广告末尾找到了地址:铁北二道口子57号。

娜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透过车窗和车内的反射镜,像一只警惕的兔子,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她的眼睛如同扫描仪一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迹象。确定没有任何人跟踪自己后,她才缓缓发动车子,朝着铁北的二道口子驶去。

多年来,娜仁始终保持着平静无常的状态,这种状态就像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将她的真实身份完美地隐藏起来。门口的军警早已对她放松了警惕,他们如今唯一的任务,只剩下保护她的安全,却不知,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惊心动魄的接头行动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