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下旬,秋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华东野战军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溥娜仁躺在产房内,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做母亲。在新中国即将成立的前夜,在大军挺进入大上海的前夜,她迎来了新生命的诞生。
产房外,严中华焦急地来回踱步,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产房的门,那扇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心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急促。终于,产房里传来清脆的啼哭声,宛如天籁之音打破了他紧绷的心弦。隔了一阵,一个小护士兴冲冲地抱着个婴儿出来报喜。“严政委,溥部长生了个千金,你快起个名字吧。”
严中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看着襁褓里的女儿红扑扑的小脸,那小脸就像熟透的苹果,泛着健康的红晕。他抬起头,天边一抹紫红色的朝霞映红了整个天际,那色彩浓烈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轮红日正在东方缓缓地、却又坚定地冉冉升起。恰在此刻,一只燕子轻快地飞过,在朝霞映照的天空里划过一道赤色的流痕。严中华的心被这美景触动,他轻轻地亲亲女儿的脸,像是对着全世界宣告一般说道:“就叫紫燕吧。”
小护士眼睛里满是欢喜,连声说:“紫燕,严紫燕,好听。走,紫燕,咱们看妈妈去,去告诉妈妈,爸爸给起的名字叫紫燕。”
严中华跟在后面走进病房,看见溥娜仁疲倦地躺在那里,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脸色略显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但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初为人母的温柔与幸福。小护士把紫燕放在她头边笑着说:“紫燕,好好睡觉。”
她安置好离开前对严中华说:“严政委,你不能呆久,溥部长和孩子都需要休息。”
严中华笑着点点头,说:“放心。我马上就出去。”
严中华弯着腰望着妻子,他的眼神里满是疼惜,轻声说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下。”
溥娜仁微笑着看看怀中的女儿,又看看身旁的丈夫,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说道:“恭喜你当爸爸了。可惜外婆还在香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外孙女。中华,你觉得她像谁?”
“当然是像你。”严中华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顿了一下又说,“对了,我已经派人去接我母亲了,让她过来和我们住,帮着带带紫燕。”
“你决定吧。对了,全国马上都要解放了,新中国也要成立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溥娜仁一边逗弄着怀里的紫燕,一边问道。
严中华笑起来,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说道:“你当了妈妈糊涂了吧?我们又打算也没有用啊,这些要听组织安排。我这个师政委,你这个野战军敌工部部长,将来去哪里,怎么安排,能听我们自己吗?”
溥娜仁有点娇羞地说:“你这个人好讨厌,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随便一说啊。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真想从此以后,好好过一种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了。”说着,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种平静美好的生活画面。
严中华在妻子脸上亲吻了一下,温柔地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性格、兴趣被不应该被这种血雨腥风淹没。好了,现在解放不用打仗了,你可以申请转业到地方去工作,比如文化界,或者教育也可以。”
“你说的对,我可以去从事书法研究,历史也行啊,或者去个中学教书?”溥娜仁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忍不住坐了起来。
门开了,那个小护士皱着眉头进来责怪:“溥部长,快躺下去。你不能起来。严政委,你马上离开吧,你已经严重影响产妇休息了。”小护士不由分说地推推搡搡把严中华拖出了病房。
严中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老实实坐在外面的长凳上,他的眼神有些落寞。不由想起去年结婚的时候……
经组织批准,严中华和溥娜仁在1948年春季正式结婚了。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婚礼非常简单,楚平赶来代表组织做证婚人,剩下就是情报小组的几个同志。大家围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旁,桌子上摆着简单的饭菜,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全国解放的日子。腾春解放后,严中华和溥娜仁回归建制。严中华是从华东野战军调来的,他们两个又已经结婚,征求本人意见后,严中华回到华野,在楚平担任军长的17军任师政委,溥娜仁被华东军区要去担任了敌工部部长。严中华曾经开玩笑说,自己估计这一辈子都要当妻管严了,因为溥娜仁的职位总比自己高。
进城以后,溥娜仁向组织提出了转业的要求,却并没有得到批准。她先被任命为盛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公安局首席军代表,以后又被调任了华东军区肃反委员会主任。
第二年,溥娜仁调到总参谋部,任下设的情报研究室主任。这个所谓的情报研究室,其实就是个反谍报机关。溥娜仁是这方面的专家,让她来领衔做这样一件事也是顺理成章。
溥娜仁到了北京后,整天早出晚归。她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孩子,心中满是愧疚。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对家庭的亏欠感却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她整天忙碌于三件事:第一件,全面查阅收缴的敌伪时期档案。那一间间堆满档案的屋子,散发着陈旧纸张的味道,她在里面一坐就是一整天,眼睛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大脑飞速运转着;第二件对在押的日伪敌罪犯进行甄别。面对那些曾经犯下罪行的人,她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与严肃,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第三件搜查在逃、潜伏和派遣特务。她的神经时刻紧绷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线索。
溥娜仁退隐相夫教子的愿望始终不能实现,调到北京后的工作更加繁忙,她完全没有时间去照顾家庭和孩子。解放那年生下紫燕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32岁的溥娜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她整天早出晚归,照顾孩子的事儿完全落到了严中华母亲和两个阿姨的身上。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国际上还要面对各种挑战和一些大国别有用心的颠覆,溥娜仁的工作更是显得紧张。大量紧张繁重的工作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常常在深夜独自叹息,心中对家庭、孩子和丈夫都无力顾及,孩子基本是保姆在管,丈夫也大多时间吃食堂,睡宿舍。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溥娜仁都沉浸在整理敌伪留下的档案的工作中。那间办公室里,弥漫着陈旧纸张散发的特有气息,四周的档案柜像沉默的巨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档案卷宗。昏黄的灯光洒在办公桌上,溥娜仁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又无比坚毅。她把王勇、赵月娥和李克静都调到了自己身边,几个人如同在一片浩渺的信息海洋里艰难地航行,一个多星期都没能好好休息一下。
溥娜仁深知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她目光坚定地告诉他们:“这些档案就像是一座隐藏着无数秘密的迷宫,我们要细之又细去甄别筛选它们的真伪,这里面一定藏着许多蛛丝马迹。国内外的各种势力如同暗处的饿狼,亡我之心不死,一直在蠢蠢欲动。我们这项工作就是对付他们的秘密战线,要成为铜墙铁壁、万里长城,干这项工作绝不能有丝毫粗枝大叶和麻痹大意。”
王勇坐在战犯营那间堆满档案的狭小房间里,四周的墙壁仿佛都在诉说着往昔的沉重历史。他在查阅腾春监狱在押人员档案时,眼睛突然一亮,发现了关押在战俘营的竹内花子的材料。他的心跳微微加速,一种即将揭开秘密的兴奋感涌上心头。他紧紧握着那个档案袋,仿佛握住了打开秘密大门的钥匙,起身快步走向溥娜仁的办公室。
他站在办公室门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门。“请进。”溥娜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王勇推开门走进去,看到溥娜仁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上的资料,那专注的神情让他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扰。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把手里的档案袋轻轻放在溥娜仁的办公桌上。
溥娜仁一面继续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一面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主任,你看一下,这是一份日本战犯竹内花子的材料。”王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哦,”溥娜仁把视线从手上的资料转向那只沉甸甸的档案袋,用手指了指,又指指自己桌上的材料说:“太巧了,我手上这份材料恰好就是关于樱花社和‘樱花泪’的。你先说说想法。”
王勇指着竹内花子的档案,眼神中透着疑惑和探究,“主任,我查阅了她的在押档案,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竹内花子自从1945年被俘,一直被关押在哈尔滨附近的哈奇力战犯营,从45年到47年两年中,军统和中统先后提审过8次,可是只有提人的记录,没有提审记录。我当时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里就像突然堵了一块大石头,按照当时规定,在战犯营提审应该有战俘营看押管理人员在场,并留存提审人记录。八次提审,竟没有一份内容记录,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王勇皱着眉头,心中满是对这件事的不解。
溥娜仁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凝重,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件事确实很奇怪。那你打算怎么做?”
王勇挺了挺胸膛,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第一,立刻寻找军统和中统档案中相关内容,复查这些提审记录的内容;第二提审竹内花子,了解当年军统、中统提审的目的和内容。我觉得这背后肯定隐藏着很大的秘密,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溥娜仁点了点头,“你的想法有道理,不过估计那些旧档案里,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内容,还是安排提审吧。我告诉你,我手里就有关于竹内花子樱花社的资料,还有那个‘樱花泪’行动计划。看起来我们又要和这位花子小姐打交道了。”
正说着,李克静和赵月娥急匆匆地敲响了门。李克静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进门就赶忙汇报说:“主任,广州公安局抓获一名由香港入关的特务,初步交代属于一个叫‘樱花社’的特务组织。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敌人已经渗透到了身边,喜的是我们终于抓住了一个突破口。我已经让他们马上解押到北京,交给我们处理。”
赵月娥紧接着说道,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警觉的光芒,“浙江边防3天前,在海面发现一艘橡皮艇,当场击毙一名偷渡特务,当时的海面风高浪急,那艘橡皮艇就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在海浪里时隐时现。根据搜索分析应该还有两名已经上岸。当地边防军和公安机关,正在组织搜捕。缴获的物品中发现一枚樱花徽章,背后刻有‘樱花 - H09’字样。当地公安怀疑是一个叫‘樱花’的特务组织,正在把所有物证和材料给我们送来。”
王勇听完扬起手上的材料对溥娜仁说:“主任,你说的一点没有错,咱们又要和花子小姐好好较量一次了。”
赵月娥好奇地问:“花子是什么人?和‘樱花’什么关系?”
王勇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溥娜仁,“主任……”
溥娜仁笑笑,眼神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坦然,“没关系,我这点事早就有组织结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王勇这才很神秘地说:“你们是解放战争时期才到主任手下工作的,一定不知道咱们这位情报研究室主任,可是个传奇人物,身上故事太多了。其中就有一个故事和这位‘樱花泪’的缔造者,日本樱花社机关长竹内花子有关。”
赵月娥惊奇地瞪大眼睛,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真的?溥大姐和‘樱花泪’有关?”
溥娜仁笑着接过话头,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回忆的苦涩,“是的,我当年被这位竹内花子看中,那时候我就像一只无助的小羊落入了狼窝。她把我送到东京接受过‘樱花泪’的特别培训,是第一批‘樱花泪’成员。我们这一批一共有18名‘樱花泪’,代号A01——A18,我就是A01。1945年腾春光复时,竹内花子准备召集‘樱花泪’负隅顽抗,当时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一边是曾经的所谓‘组织’,一边是正义的抉择。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正义,当场将她擒获。同时有11名成员被抓获,少了其中6人。其中4名中国人,1名满族,两名蒙古族,一名汉族。另外两人都是朝鲜人。我这里有资料表明,两个朝鲜人在朝鲜战场被捕获。另外四名中国人,至今不知下落,分别是A02、A11、A16和A18。我想有三个可能,一个是在战争期间已经死亡;还有两个可能,一个已经被捕,但是身份没有查实,就在我们的监狱、或者战犯营里;另外一个可能,潜伏在什么地方,甚至可能是要害部门。从现在四个方面汇集的材料看,基本可以肯定,当年日本人的‘樱花泪’计划,正在由美国人支持下的台湾当局继续执行。”
李克静听完后,心中涌起一股使命感,问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溥娜仁站了起来,眼神变得严肃而果断,“下面我分配任务:王勇对竹内花子比较熟悉,和我一起去战犯营提审花子。我知道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但是我们必须面对。李克静马上启程去浙江,那里的情况很复杂,你要进一步了解情况,配合当地公安机关查找另外两名特务的下落。赵月娥留在家里,准备提审广州送来的特务。我们一定要把这个特务组织的阴谋彻底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