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是结了,可娜仁心中的结却像是被一双无情的手越拧越紧,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刺鼠”这条追查线索的突然断掉,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底,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刺痛。娜仁总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揪住了他的尾巴,然而最终却又好似什么都未曾抓住,那“刺鼠”就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他的一丝踪迹。
娜仁心里藏着一个判断,这个判断她对谁都未曾提及。她笃定这个“刺鼠”一定是内部人员,而且如今在组织内的身份地位不低。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敢轻易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无论是上级还是亲人,她都不能说。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独自一人暗中调查,然后就是耐心等待,等待着“刺鼠”按捺不住从洞中钻出。娜仁深信,这只狡猾的“刺鼠”不可能永远这样沉默下去,他的沉默只是在权衡被唤醒所需要付出代价的分量罢了。
就像当初她要前往战犯营的时候,敌人显然得到了精准的情报。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极有可能就是出自那只“刺鼠”之手。这么一分析,娜仁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这只“刺鼠”说不定一直在暗中窥视着自己呢。若是有一个可以针对自己的绝佳机会,会不会就足以诱使他露出马脚呢?娜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想把自己当作诱饵,将这个暗藏的敌人给钓出来。娜仁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想法必须得到上级的支持,毕竟她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冲动的小姑娘了,她深知在这一行里,组织性和纪律性就如同生命一般重要。
思来想去,娜仁想到了一个人,她缓缓拿起办公桌上那部加密电话,仿佛那电话有千斤重。
“溥娜仁吧?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部长,是我。您可真厉害,这么久了,居然一下就听出我的声音。”娜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哈哈,也许是因为你的电话号码呢?”部长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
“我可不信。您的工作那么忙,每天不知道有多少重要电话找您。您绝不会记得我的电话,再说我好像从来没有打过您的电话?我这个级别的电话号码,也不可能在您那里有备注。”娜仁一边说着,一边脑海里浮现出部长忙碌的身影,那身影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中穿梭。
“哈哈,还是当年那个聪明的小姑娘。说吧找我什么事?”部长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欣慰。
“我需要和您面谈,但是不能去您那里。”娜仁紧紧握着电话,目光坚定。
对方沉默了三秒,这三秒的沉默仿佛凝固了时间。很快,部长回答道:“我不问理由,你想去哪里方便?”
娜仁几乎不假思索地说:“老地方吧。”
“好,那就老地方,下午6点10分老地方见。”
下班前,娜仁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办公室里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她的影子在墙上摇曳不定,就像她此时有些矛盾的心情。她告诉家里她要加班,晚一点回去。
喜娃子站在门口听到了,刚要转身下去准备车,就被娜仁叫住了。
“喜娃子,把钥匙给我,你回去吧。”娜仁的声音很平静,但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首长,我是您的贴身警卫,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这是警卫人员的职责。”喜娃子挺直了身子,一脸严肃。
娜仁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你已经是很称职的警卫。今天大姐有些私事去办,你跟着不方便。”
“我……”喜娃子还想争取一下,眼睛里满是不甘。
“好了。”娜仁拿过他手上的车钥匙,目光温和但又透着坚定,“放心啦,这里是首都,治安情况可是全国典范。你去吧,大姐有数的。”
喜娃子不情不愿地站在楼下,望着娜仁开着吉普缓缓离去,扬起的灰尘在夕阳的余晖下飞舞。
娜仁所说的老地方,是紫禁城四座角楼中的东北角楼护城河对面的一颗老松树。那是一棵极为古老的树,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没人知晓它是何时从护城河白玉石栏杆底下冒出一颗小松树芽儿的。在无数岁月的洗礼下,小松树渐渐长大。它的根部有点歪,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被岁月压弯了腰,但主干却是挺拔的,宛如一个坚强的战士,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它经历的不仅仅是风雪严寒,更是战火的洗礼,不止一次的战火在它身边肆虐。有人猜测,这棵老松树有着和这座紫禁城同样古老的年轮,它就像一位无声的历史见证者。
娜仁曾经在这里第一次接受过上级组织的审查。那时候的她,内心充满了紧张与不安,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而如今,代表组织来审查的那个人,已经白发苍苍。他又一次站在那里,和娜仁面对面。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像是一幅古老的画卷。
“部长,您来了。”娜仁看着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
“小姑娘还记得这个地方啊?”部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娜仁的目光中透着坚定,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说吧,有什么为难事,让你这个杀伐果断的丫头找到我这个老头子了。”部长微微眯着眼睛,眼神中带着关切。
“您老吗?我看您的身体还可以干20年。”娜仁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哈哈,就会哄我老头子。再干20年,我可就八九十了。一个半截子入土的老东西,占着现在的位置可不利于革命工作。”部长爽朗地笑着,笑声在这片古老的地方回荡。
“老首长,我想听听您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娜仁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此时,一阵微风吹过,老松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他们的谈话增添一份凝重的氛围。
“你指的是刚刚结案的‘樱花泪’?”部长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像是在回忆着案件的点点滴滴。
“就是这个案子。”娜仁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甘和疑惑。
“案子不是已经结了? ‘樱花泪’成员全部落网。”部长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理解娜仁的想法。
“可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这个内鬼始终没有查出来。”娜仁咬着嘴唇,内心的愤怒和疑惑交织在一起。她抬头望着那棵老松树,仿佛它能给她答案。
“那个代号‘刺鼠’的潜伏者?”部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警觉。
“我坚信,这个信息一定是‘刺鼠’送出去的。”娜仁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部长。
“你打算启动对他的追查?有目标吗?”部长双手背在身后,像一位思考战局的将军。
“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有些想法。”娜仁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
“说说看。”部长的目光中带着鼓励。
“我觉得那次发生在半路的土匪打劫,就是针对我的一次刺杀。虽然和‘樱花泪’有关,却并不一定是以阻止调查为目的。”娜仁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中不禁一阵后怕。
“你的意思是这个‘刺鼠’在假公济私?他是借着你要展开对‘樱花泪’的调查,让敌特组织人员对你展开刺杀?”部长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像是看穿了敌人的阴谋。
“是这个意思。”娜仁轻轻地点了点头,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却浑然不觉。
“这个‘刺鼠’很忌惮你,你威胁到了他的安全生存,说明你很可能会怀疑到他,因为你对他很了解。”部长一边分析着,一边在老松树下来回踱步,他的脚步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这片古老的宁静。
“姜还是老的辣,部长分析到了要害。我判断就是这样,可我现在没有目标,无法判断这个就在身边的对象究竟是谁?我没有办法毫无根据去怀疑任何一个同志。”娜仁的眼神中透着迷茫,她望着远处的紫禁城角楼,心中充满了无助。
“所以你打算以身为饵,来诱使对方出手,好抓住他的老鼠尾巴?”部长停住脚步,目光紧紧地盯着娜仁。
“就是这个想法。”娜仁迎着部长的目光,毫不退缩。
“有具体的打算了?”部长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像是在思考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我需要组织的支持。”娜仁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却透着坚定。
“放手去做你的事情吧。其他事情交给我。”部长拍了拍娜仁的肩膀,给予她力量和信任。
“谢谢您老首长。”娜仁的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花。
“不用谢,我们都是共和国的保卫者。”部长的声音在这片古老的地方久久回荡,像是对这片土地的庄严承诺。
老人缓缓说完话后,便慢慢转身,背对着娜仁渐渐远去。他的步伐略显迟缓,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带着岁月的重量,然而其中却又透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脚步也还算稳健。在不远处的路边,一个胡同口若隐若现,一辆小车的车头悄然露出,旁边还站着两个身着蓝色制服的人。娜仁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老人的背影,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送老人一步步走向那个胡同口。
娜仁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微微蹙着眉头,心里像是有一团乱麻,需要好好地捋一捋思绪,将计划考虑得更加周全细致。她下意识地抬手触摸身旁那棵老松树的树皮,粗糙的质感瞬间从指尖传来。那树皮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纹,仿佛是岁月镌刻下的一道道伤痕,斑斑驳驳的,有不少地方已经脱落,摸上去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就如同一张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每一道纹理似乎都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娜仁的思绪不禁飘远,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见面呢?是因为当年自己在这里第一次和老首长见面时的那种特殊情感吗?还是因为组织上第一次对自己的历史展开审查时,这个地方就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又或者,这两个因素交织在一起,才让这里成为了彼此心中那个心照不宣的“老地方”呢?
那是1945年年初的时光,娜仁刚刚从东京返回国内。按照竹内花子的安排,她没有直接奔赴东北,而是登上了从东京开往天津港的轮船,然后辗转来到北平,在北平静静地待命。她住在前门的一家旅馆里,那旅馆的房间不大,却弥漫着一种陈旧而又神秘的气息。第二天,当她打开房门时,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报纸。她好奇地拿起报纸,目光在报纸的中缝处被一则广告吸引住了。那则广告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高价征购原手稿《秋声赋》。”在联系人姓氏的地方写着“晓峰”,联系方式是“两日后老地方”。
娜仁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这个晓峰是自己的亲侄儿,是二哥的孩子,说来也怪,他的年纪比自己这个姑姑还要大上几岁。晓峰是个历史学的博士,一表人才,学识渊博。娜仁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往昔的画面,曾经住在紫禁城的时候,自己就像个小尾巴一样,总是喜欢跟着这个侄哥哥到处跑。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跑出紫禁城,沿着护城河数白玉石栏杆上的小狮子,那一只只小狮子栩栩如生,仿佛在守护着古老的宫殿。要是天黑了,他们就会站在这棵老松树下,仰望着星空,谈论着那些古老而又神秘的传说。手稿《秋声赋》可是家中的至宝,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家人才知晓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对外人提起过。这则广告把这两件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显然是一种特殊的联络方式,而且还是一种并没有提前预约过的方式。
然而,还有一点让娜仁心中充满了疑惑。她很清楚晓峰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爱国学者,并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历史研究上。而且,他人并不在北平,娜仁很肯定他在腾春。可偏偏广告中提到的内容又是只有信得过的至亲之人才了解的,无疑这是因为情况紧急,组织启动了备用手段。娜仁心里明白,这个人不会是晓峰,但一定是一个自己信得过且见过的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娜仁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这个老地方。当她到达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前来接头的竟然是自己参加隐蔽战线的引路人——权英杰。那一刻,娜仁的心中像是有一股汹涌的潮水在奔腾,她激动得忘乎所以,满心的思念和惊喜让她一头就扑向了对方。权英杰却轻轻但又坚决地把她推开了。
“注意点,这里是北平。”权英杰的声音很轻,并没有谴责的口吻。他的眼神中带着理解,他深知一个长期潜伏在敌营的人,在终于看到亲人般的战友时,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
娜仁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没有想到来接头的会是您。我太冲动了,违反了规定。”
“可以理解。”权英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温和。
“您亲自来了,是有任务给我,要唤醒我了吗?”娜仁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以为自己终于要重新投入战斗了。
“那倒也不是。”权英杰平静地看着她,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波澜。
“不是给我任务?那是为什么?”娜仁皱起了眉头,心中充满了疑惑。她深知权英杰的身份,他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来和自己接头,在她看来,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为了今后展开工作需要,组织上决定对你在敌营潜伏期进行全面审查。”权英杰的语气平和得如同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起伏,然而这句话却像是一颗巨石投入了娜仁的心湖,在她的心间掀起了惊涛巨浪。她当然明白组织的原则,对于所有从事这类工作的人来说,这样的审查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审查,而且还是由权英杰亲自出面的这种审查,让年轻的娜仁的心潮久久难以平静。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的心里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有对组织决定的理解,也有对即将到来的审查的担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