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老天爷这几年年年干旱少雨,庄稼年年歉收,社员总是缺粮吃,要靠吃国家“返销粮”度日。这种靠天吃饭的现象再不改变以后会更糟。上级号召打井抗旱,我村立即响应,队长是个青年党员十分积极,组织了一套人马,成立了一个“打井队”,要在地里挖几眼井,安装上水泵,天旱就开动机井抽水浇地,与天抗争夺丰收。口号是“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我被编进了打井队,成为第一批掘井人员,开挖第一眼机井。
我们这个组共四个人,井上两人井下两人。两人在井下挖,两人在井上吊土。完全是人工作业。挖土用铁锹,吊土的工具是农家用的辘轳,三跟木头支个架,麻绳一圈一圈缠绕在辘轳上,胳膊摇动格吱格吱地把一筐一筐黄土从井下吊上来。
我大多时在井下挖土,和我搭班的是个小组长,年令三十五六,个矮但体质好,爱说笑,有点轻佻,见了女人总爱说几句酸话,引得女人们不时捶他几小拳,就是让他“走远点”,实际女人们心里还挺喜欢他,有时还故意找他逗乐子。
这人叫王忠。他没念过书,从小家穷兄弟多,他被卖到了山里后来又成了上门女婿,解放后才领上媳妇回故乡了。别看他没文化,可肚子里装的东西还真不少,一些典故他倒背如流,如姜子牙钓鱼,周文王写《周易》,白蛇精盗药救夫,诸葛亮在五丈原禳命,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杀死兄弟等,讲的头头是道,对古戏也很熟,能哼能唱能讲,他讲的那个《白玉楼挂画》戏我十分爱听,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古时有姓高的一户人家,生了个男娃取名高文举,寄寓长大高中文魁,成为举人状元。可命运不济,夫妇二人没等儿子长到十岁就双双离世,丢下了高文举一个小娃。幸好孩子有个姑母,家境殷实。哥嫂已逝,高文举就由她抚养了。她让侄子来自己家,和女儿张梅莺在一起,上学,吃饭,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直长到成人。
高文举聪明伶俐,但学习不如张梅莺。张梅莺比他大两岁,聪颖无比,学业超群,尤其写得一手梅花彖字。张梅莺帮表弟学习功课,把写梅花彖字的功夫全教给了他,高文举的也成了一个学业优秀出类拔萃的学子!这年他去上京赶考一举夺得状元,圆了父母的梦。
在他和张梅莺同窗上学朝夕相处中,他俩产生了爱情,互相订了终身,约定高文举中榜后成亲。可皇榜已发,张梅莺在家急切地盼他归来,却迟迟不见他音讯。张梅莺以为他变心了,在他回来后便不理他。而高文举是和同僚学子在京逗留了几天,并未变心异想。他便求张梅莺原谅,最后下跪表明心迹,张梅莺才理解和他和好如初。
讲到这里,王忠便捏着细腔,饰成张梅莺唱道“下跪的人儿哪一个?报上名来仔细听。”唱毕又变成男声,饰成高文举,唱“下面跪的高文举,自家姐姐你看分明!先问声姑母好不好,再问姐姐亲不亲?”又变成张梅莺“你休问姑母好不好,也别问你姐亲不亲,我问一句你仔细听。梅花彖字谁教成?夜半终身与谁订?……”
随后,他又念了一首诗让我猜,看诗中说的啥。他念道:
张良归山谁指引?
梅花能开几日红?
莺飞千里只为食,
高山清流谁能知?
文达丹墀龙颜喜,
举案齐眉有几人?
念完他说“你讲讲,啥意思?”我边吟边想“张良归山谁指引?梅花能开几日红?莺飞千里只为食,高山空流……?”
我说“这诗不对呀!前后意思不连贯,前言不搭后语,文不对题呀!”
王忠笑道“你说到点子上了,就是前言不搭后语!但你竖起来念,竖起来念念。”
我就竖念“张梅莺高文举!呀!是藏头诗啊!”
王忠哈哈笑了,说“你果然聪明!”
我俩在井下边干边说,为了让他多讲点,我就多挖一会儿,让他多歇歇。王忠对我倒很赞赏,说我聪明灵活又踏实认真,以后准能成事。他还透露给我一个信息,说上头奖励率先响应号召打井的生产队,给我们拨下来钱,队长准备抽点钱发奖金,但不是每人都发而是给干的好的一部分人发,他把我报上去了,这个组就我一人。我很感激,问他给咱队拨了多少钱,有一万元吗,他瞟一眼我说“什么?一万?这个数!”举起一双手。我一顿悟,忙问“难道是十万?”他说是啊,你猜的太少啦。
我说“哎呀,那么多啊!为啥给咱那多?”王忠板着指头,一指一点地对我说“你算算,咱队共多少土地?三百八十多亩!咱这井打成了一眼井能浇多少地?先按一百亩算吧,咱计划打四眼井,总共浇多少地?嘿,全成水浇田啦!实现水利化啦!咱给别的队作了榜样,起了模范带头作用,扶一点带一片,上头能不高兴?一高兴手一挥就是十万哪!一万,一万那不显太穷气了吗!”他说的头头是道,眉飞色舞,我也如醍醐灌顶,登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说“你说的很对,奖励先进,国家政策就是好!”
几个月后,第一眼井打成了,水哗哗哗冲出地面,流进了干裂的田里,社员们欢呼雀跃,大队和公社召开了现场大会,让各地的领导来参观学习,队长上台讲话,传授打井成功经验,公社社长和大队书记也讲了话,一时轰动了半个县。王忠笑嘻嘻地对我说“今晚给你发奖金,一百块!”
我把发的奖金交给父亲,父亲给我二十元让去给母亲买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