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里穷，杜丽丽初中没毕业就离开家乡白胥口闯世界了。她走了好几个城市，在一个县城给一个退休的老太太当过保姆，老太太死后转到省城滹沱市，在一家足部反射疗法培训班学了足疗，到一家叫作“意足”的足疗店当了一名技师。

那天晚上，因为下雨，雨下得很大，没有顾客，杜丽丽跟另一名技师在足疗店的外间看电视。突然，有个男人闯进了足疗店，看上去有五十岁出头，全身湿透了直打哆嗦。男人见对面沙发上坐着两个姑娘，说：“打搅了，避会儿雨！”杜丽丽还以为这男人是来足疗的，原来是躲进来避雨的，便拿了条毛巾递给了那男人：“擦擦吧。”

男人接过毛巾，擦去了脸上的雨水，把毛巾还给杜丽丽，说：“谢谢。”杜丽丽问：“大叔，这么晚，下着大雨，你这是干什么去？”男人说：“从班上回家，出来时没有下雨，走到半路下雨了，开始时下的小，走到这里下大了，看不清路，只好进来避避雨，不耽误你们吧？”杜丽丽说：“可惜我们这里都是女的，没有男人的衣服。”杜丽丽的意思是男人身上的衣服湿，担心男人会着凉。男人便感动了，说：“没事，雨小点能看清路我就走，反正衣服已经湿了。”

那天夜里的雨一直不停，都过了半夜，还是下得挺大。杜丽丽说：“大叔，你这样会感冒的，反正你也回不了家，你就到我们里间脱了衣服，盖上被子睡会吧。”男人似乎现在才想到自己进的是啥场所，看了看门上的玻璃用红漆刷的“足疗保健”四个字，被杜丽丽说动了心，说耽误你们这么长时间了，那我就做做足疗。

杜丽丽把男人领到了一间屋子，是个单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杜丽丽又给了男人一条毛巾，说：“大叔，我去端水，你把衣服脱了，擦擦身子，盖上毛巾被，一会就暖和了。”男人趁杜丽丽去端水的工夫，脱了个精光，用毛巾把身子擦干净，躺在单人床上，用毛巾被盖住身子。男人想，做完足疗就在这里睡了，睡到明天早上，估计衣服就干了。反正技师给他做足疗他是盖着被子的。男人不是第一次做足疗按摩了，知道好多按摩店的女技师给人提供那种服务。

有一回，他躺在床上，一个女技师正给他按脚上的某个穴位，足疗店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中年人，问给他做足疗的技师：“有特殊服务吗？”技师回答：“我们这里是正规店，没有你要的特殊服务。”需要特殊服务的男人退了出去。这时候，女技师给男人的足疗结束，问男人还做别的吗？男人问：“别的还有啥？”女技师回答，啥都有。男人问：“既然啥都有，刚才那人问你有没有特殊服务，你怎么说没有？”女技师解释：“一看那人就喝醉了……”

男人付了足疗的钱走了。男人不做，是因为男人担心女技师会把性病或者艾滋病传染给他。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杜丽丽端着水进来了，把装了半盆水的木盆放在床边，杜丽丽拉过一个软沙发，坐下，跟男人说：“大叔，你试试水温合适不？”男人坐了起立，把两脚伸进木盆里，稍微有点烫，男人跟杜丽丽说：“有点烫。”杜丽丽便用水壶往木盆里兑了一壶凉水，问男人：“大叔，这回怎样？”男人说：“这回可以了。”

男人仰面躺了下去，杜丽丽开始给男人足疗。男人一边享受服务一边聊天。杜丽丽问男人：“大哥，你是干啥的？”男人说：“刚才还管我叫大叔，怎么现在管我叫大哥了？”杜丽丽说：“叫哥不是显年轻吗？你喜欢我叫你大叔还是叫你大哥？”男人说：“还是叫大叔吧，少说我得比你大二十岁吧？”杜丽丽说：“大二十岁就不能成兄妹了？人家很多人差了好几十岁还成了夫妻了呢。”男人说：“那到是，要这么说，你管我叫大哥也不错。”杜丽丽说：“那我就管你叫大哥。大哥，你还没跟我说你是干啥的呢？”男人心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我是干啥的？撒谎说：“我是律师，知道啥是律师不，就是专门为人打官司的。”杜丽丽便很崇拜男人。说：“我知道，律师是为犯人辩护的，能把死罪辩活，大罪辩小，有罪辩无。”男人说：“你知道的还挺多。”杜丽丽说：“我们老家有句话，叫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干我们这行的，啥人都接触，碰上好说的多说几句，足疗师也成了半个秀才。”

男人就问杜丽丽是哪里人，干这行有多少年了。两人东沟西坝聊着，一个钟的时间就到了，杜丽丽问男人还需要不需要别的服务？男人问杜丽丽这店还有啥服务。男人以为杜丽丽会说这店啥服务都有。杜丽丽却跟他报了具体的项目：局部按摩、全身按摩、肾保健……十来项。

男人想，外面的雨还下着，衣服也没干，回家也是一个人，在家里睡跟在这里睡没啥区别，便跟杜丽丽说：“那就做个全身按摩吧。”杜丽丽说：“大哥，你等会儿，我去洗洗手。”杜丽丽把木盆端了出去，洗了手，回到房间，开始给男人做全身按摩：先按摩手，再按摩胳膊，然后是大腿……杜丽丽的两只手隔着毛巾被压在了男人的大腿根，男人就觉得一股电流嗖地一下流过了全身，还没有来得及回味那种感觉，足疗店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两个穿雨衣的男人，一个男人竟然上前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毛巾被。男人赤裸暴露给两位不速之客和杜丽丽。另一位穿雨衣的男人亮出证件，喊了一声：“警察！穿成这样肯定是刚办完事，你们俩，跟我们走。”

男人和杜丽丽被警察带到一家派出所，两人被分开审问。男人一口咬定，只做足疗和全身按摩，警察说既然是足疗和按摩，为啥要赤身裸体？男人说那是因为衣服被雨淋湿了，不能穿湿衣服躺在按摩床上，警察说为什么偏偏在下雨的夜间去足疗店？男人说是下班回家赶上下雨，进了那家足疗店。警察问男人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龄在哪里上班，男人知道瞒杜丽丽可以，瞒警察不可以，警察的记录如下：段景辰，四十八岁，滹沱市人，冀展公司员工。

杜丽丽自然也不承认做了非法的事情。至于为什么顾客会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说法跟段景辰所说基本一致：男人到足疗店避雨，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她给了他一条毛巾擦身子。她走进足疗间时男人身上盖着毛巾被，她不知道男人连裤衩都没穿。

段景辰从派出所走出来时并没有见到杜丽丽，杜丽丽已经在十分钟之前离开了派出所。

……

段景辰从所在的冀展公司下班回家，杜丽丽所在的足疗店是必经之地。被当做嫖娼者被带进派出所的第二天，段景辰下班回家，路过杜丽丽的足疗店，猛然间想起昨天在这里足疗和按摩，因为被警察突然带走，还没有付钱呢。段景辰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走进店里，外间沙发上坐着两个姑娘。其中有一个是昨天晚上与杜丽丽坐在一起的那姑娘。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那姑娘认识了段景辰，说你怎么又来了？段景辰听那姑娘的话有点不对味，说：“啥叫怎么又来了，你们这里不是足疗店吗？”姑娘说：“是足疗店怎么的？我们是正规店。”段景辰说：“谁说你们不是正规店了？我来，是找昨天给我服务的那姑娘的，昨天我没给钱。”姑娘说：“你找杜丽丽，她不在这里干了。”段景辰知道了昨天夜里为他服务的那姑娘叫杜丽丽，问：“她怎么不在这里干了？”姑娘说：“出了那样的事情，嫌丢人，在这里干不下去了呗。”

段景辰心想，是自己害了杜丽丽，要不是自己进来避雨，就不会让杜丽丽给他足疗和按摩，他和杜丽丽就不会被警察带走。这家足疗店的人肯定以为他和杜丽丽真的做了那种生意。也许，这家足疗店真的是正规店，也许，杜丽丽真的是只做正规生意，没法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得已才离开这里。段景辰知道，凡是到足疗按摩店当技师的女孩，家庭生活都不富裕，文化水平也高不了哪去，找别的工作困难，才到按摩店当技师。杜丽丽离开这家按摩店会去哪里？段景辰觉得，杜丽丽可能去了别的按摩店。接下去的两个月里，段景辰走了十好几家足疗按摩店，终于在一家叫“丽丽保健”的店里见到了杜丽丽。

原来，杜丽丽离开“意足”足疗店，不仅仅是因为那天晚上出了那样的事情被同事误解在那里呆不下去了，更主要的原因是想自己当老板。“丽丽保健”店在一个居民小区，一楼，两室一厅。这小区是开放小区，段景辰是到设在小区里的菜市场买菜时看到一家居民楼的窗户上写着“丽丽保健”四个字的。先前，他找丽丽，都是去街面上的店，今天，看到那家居民楼窗户上的字，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先前可能找错了地方，却原来居民楼里也有按摩店。且这家按摩店的名号叫“丽丽保健”，就更让段景辰产生了想到这家按摩店探个究竟的想法。

段景辰直奔“丽丽保健”。把自行车停在楼前，锁好。走进楼道站在一楼东门前，门是虚掩着的，但段景辰还是很有礼貌的敲门。里面的人没说请进，而是来给他开门。给他开门的女人正是那个雨夜给他足疗和按摩的女人。对了，他已经听“意足”足疗店的那姑娘说了，眼前这个女人叫杜丽丽。这个名字好记，只听了那姑娘说了一遍他就记住了。杜丽丽显然也认出了他，把门拉开，让他进去，说：“看来，你常作足疗按摩。”段景辰说：“我也不常作，只是上一次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为了找你，去过几家按摩店。”

“找我？为啥找我？”杜丽丽问。段景辰说：“你忘了，因为被警察带走，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钱呢。”杜丽丽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还钱？”段景辰说：“也不全是为了还钱，主要是跟你道歉。”

“有啥可道歉的？要道歉，也该是我跟你道歉。要不是我给你做按摩，你就不会被警察带走，我一直担忧警察会不会通知你单位，告诉你老婆，那你能解释清楚吗？”杜丽丽说。

段景辰很感动，说：“你这么说我就更内疚了，你一个大姑娘，被警察无端带走，被同事误解，都是因为我。至于你担忧的怕警察通知我们单位和告诉我老婆，那你可以放心，警察没通知我单位，也没告诉我老婆，因为他们要找我老婆，得到地底下去找。”

杜丽丽听出了段景辰的话外之音：“你是说，嫂子不在了？”段景辰说：“走了好多年了。”反正没顾客，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杜丽丽还用纸杯给段景辰倒了一杯白开水。杜丽丽跟段景辰说对不起，惹出你的伤心事了。段景辰说都那么多年了，伤心劲儿过去了。

杜丽丽说那大哥你就没再找一个？段景辰说前妻去世时孩子还小，怕继母对孩子不好，他就没找。眼下，孩子有自己的家，不跟他一起过，感觉到了孤单，想找一个，又没有合适的。杜丽丽说大哥，你这样的大律师，这么好的条件，是不是眼光太高了，段景辰觉得没有必要再跟杜丽丽说谎，告诉杜丽丽：“初次见面，我跟你说我是律师，是骗你呢，其实，我在企业里上班。”

杜丽丽说：“理解，到按摩店按摩的人，总把我们这些人想得那么不地道，怕我们粘上，连在哪工作都不敢说。”

段景辰拿出一百元钱，放在沙发上，说：“大妹子，这是上次足疗和按摩的钱。你收着。”杜丽丽说，哪用得着这么多？在那家店里，足疗和按摩加在一起收费六十元，按半对半提成，我得三十元，你给我一百元，我是找你六十元还是七十元？段景辰说：“不用找，就当我加钟了。”杜丽丽说：“要这么说，我真得送你个钟，你说吧，是足疗还是按摩？”段景辰想了想，反正来也来了，就做个足疗吧。做完足疗，觉得跟杜丽丽还有话说，又做了按摩。

临走时，杜丽丽问段景辰家离这里远不远，段景辰说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但以后足疗按摩都来这个店。杜丽丽说谢谢大哥照顾我的生意。

从那之后，段景辰常来杜丽丽的店。杜丽丽给他足疗或者按摩时两人什么话都说，三十岁的杜丽丽竟然还没有婆家。段景辰问杜丽丽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找婆家，杜丽丽说，十几岁就出来了，再回农村找个庄稼人结婚，适应不了，可城里的人，谁会娶一个农村来的？足疗按摩这营生，在好多人眼里不是正经职业，城里人谁会娶一个干足疗的女人做老婆？

段景辰说一个人干啥为生还不都是命运逼的？谁不想自己的职业让人羡慕？你这样的人赚钱说不容易也不容易，说容易也容易。你这么漂亮，要是也做那样的生意，发财还不快？可你宁可少赚钱也不做那生意，还不是觉得那生意脏？

杜丽丽说：“其实，也就是个观念上的事情，不是有句话叫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吗？啥叫变坏？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段景辰说：“所以，你是个正经女人呢。”杜丽丽说：“正经不正紧先放一边，只是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个家，没有个男人，我不急，当爹当娘的急呀。”这话让段景辰心疼，也不知是因为杜丽丽长得好看，还是段景辰不想搞带孩子离婚的城里人，竟然对杜丽丽动了心思。

在杜丽丽按摩店里被她服务过多少次后，段景辰跟杜丽丽说，把按摩店关了，以后只给我一个人做足疗和按摩，你乐意吗？杜丽丽装作没有听懂段景辰这话的意思，问：“你包养我呀？”段景辰说：“我又不是大款，哪有钱包养你，我是想娶你做我的老婆，你不用每天摸别人的臭脚，我能养活你。”杜丽丽很感动，回老家拉了未婚证明，回城里跟比他大二十岁的段景辰办了结婚登记。

段景辰所在的冀展公司是一家贸易公司，隶属于Q厅。全民经商时代Q厅办的一个国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