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制的贸易公司。计划经济时代，生意还可以。后来，市场经济，办贸易公司的多了起来，冀展公司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只几年时间，就从赚钱到收支平衡再到给员工发不起工资的地步，员工回家各找生路，只留下几名管理人员看摊。

杜丽丽嫁给段景辰那年，上边下来政策，各厅局办的企业与厅局脱钩，由国资委出钱买断员工的工龄，给员工一笔钱，让员工自谋生路。按照工龄和级别，段景辰得了十一万元。这十一万元存在银行里没有几个利息，段景辰和杜丽丽商量，用这笔钱做点小生意。两口子开了个手机专卖店，生意虽然不像期望的那么好，但生活还过得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段景辰五十八岁那年，查出了胃癌，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花去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是没保住命。胃切除不到半年，段景辰又住进了医院，再也没有回家，咽气后直接从医院拉到了殡仪馆。

三十八岁的杜丽丽成了寡妇，不得不重操就业到一家足疗店当了技师。年龄大了，顾客不愿意点她的钟，靠给顾客足疗和按摩从老板那分的钱太少，杜丽丽也就不管这店正规不正规了，避着老板和同伴与顾客干些墙上贴的项目之外的活。

一天，跟一个顾客聊天，顾客听说她死了丈夫，问她丈夫先前是干啥的，杜丽丽跟顾客说丈夫先前是国有企业的员工。顾客说那你丈夫死后你得了多少抚恤金？杜丽丽听不懂啥叫抚恤金，更不知道人死后家属还可以领到一笔抚恤金。跟顾客细打听抚恤金是怎么一回事，到哪领，能领多少。

那顾客显然挺懂行，杜丽丽被顾客说的数字吓了一跳：十五万！人死了还能拿到十五万。有了这十五万，还用得着跟歪瓜裂枣的男人做墙上贴的项目表之外的事情？有些事，做得很恶心，做完了就得到厕所里吐！

杜丽丽到了Q厅，确切地说是到了Q厅人事处，见到的是人事处的处长，桌子上有个牌子，上面写着使用那办公桌的主人的名字和职务。就算初中没毕业，杜丽丽也认得牌子上的字：姓名：牛政；职务：人事处长。

杜丽丽之所以找得这么准，是那让她服务的顾客告诉她，抚恤金这事属各单位人事部门管。杜丽丽问那顾客，丈夫的单位已经撤销了。顾客说那你丈夫的单位的上级是哪儿？杜丽丽告诉那顾客，她丈夫单位的上级是Q厅，冀展公司原来就是Q厅的下属单位。顾客跟杜丽丽说，那你就去找Q厅的人事处，管他们要钱。杜丽丽这才少走了不少弯路，算是找对了对象。

杜丽丽管牛政叫了一声“处长”，牛政不认识杜丽丽，问杜丽丽找他有啥事。杜丽丽没先说找牛政有啥事，先来了个自我介绍：“我叫杜丽丽，是段景辰的家属。”

段景辰？牛政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段景辰是谁，机关里肯定没这个人，下属事业单位中层以上干部没这个人。牛政问：“段景辰是哪个单位的？”杜丽丽回答：“冀展公司的。”牛政跟杜丽丽说：“冀展公司已经注销了，员工买断了工龄，跟我们单位没有关系了。”

杜丽丽说：“段景辰不在了，死了好几个月了。”牛政说：“啊，对不起啊，”牛政不知道这个叫杜丽丽的女人为什么到他这里跟他说她丈夫死了这件事情。但杜丽丽既然到了这里，肯定是有事情，牛政问：“那你有啥事？”杜丽丽说：“我丈夫死后，抚恤金和丧葬费还没有领呢。”

抚恤金？丧葬费？身为人事处长，牛政知道单位干部职工去世后，家属是可以拿到一笔抚恤金和丧葬费的。问题是冀展公司已经注销，员工跟Q厅没有关系了，杜丽丽怎么会来这里？牛政跟杜丽丽说，这事跟Q厅没有关系。杜丽丽说处长，你说我丈夫的抚恤金不归你们给，那你告诉我我该找哪？牛政说既然工龄已经买断了，你丈夫就是没有单位的人了，找哪都没有用啊。杜丽丽便不高兴了，说，照牛处长这话的意思，是人生来就不平等呗，为什么买断了工龄的就没有了抚恤金、丧葬费，没买断工龄的就有抚恤金、丧葬费？买断的工龄里包含抚恤金、丧葬费吗？

杜丽丽提的这个问题把牛政难住了，他还真的没有想过买断工龄的钱里包含不包含抚恤金、丧葬费，如果包含，那就省事了，买断就是买断，买断工龄的人就是与单位没有关系了。如果不包含抚恤金、丧葬费，那么，买断工龄的人去世到哪去领这些钱？牛政跟杜丽丽说：“你提的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怎回答，这样，你先回去，我咨询一下有关部门，然后再告诉你怎么做。”

杜丽丽问牛政：“那我啥时候来？”牛政说：“三天以后，你看行不行？”杜丽丽三天后再来Q厅，被告知牛处长去省委党校学习了，一个月后才回来。杜丽丽等了一个月，第二次见牛政，牛政跟她说这一个月都在党校学习，还没有时间跟有关部门咨询。杜丽丽便有点不高兴，说牛处长你们人事处不止你一个人吧？你不在单位，你就不能把事情交给你的兵，吩咐他们做？你是没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吧？你没时间，我有时间，我问了懂政策的人，人家告诉我，我丈夫的抚恤金和丧葬费就得你们这里出。

牛政也不高兴，说：“你问的是谁？我搞人事的都不知道这样的政策，你说的那位懂政策的人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杜丽丽没撒谎，她还真问了懂政策的人，那人不是别人，就是到她店做足疗跟她说他爹死后得到了十五万抚恤金、丧葬费的男人。那男人再次到杜丽丽的足疗店，点了足疗按摩套餐，按足疗按摩套餐交的钱，实际多付了一倍的钱，享受的自然不是足疗按摩服务。杜丽丽为他服务时跟他说了她找Q厅人事处长的事情，把人事处长说的那番买断了工龄的人就跟单位没有了关系，单位不会出抚恤金、丧葬费的话跟顾客学了。顾客跟杜丽丽说，那屌处长是欺负你不懂政策，他骗人呢，买断工龄的人就没有给国家建设贡献力量？死了就白死了？人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又不是人家老婆不是人家情人，人家为啥为你劳神费心？这样的事情，跑一回两回哪成？你一个寡妇怕啥？多跑几回，把那屌处长跑烦了，他就得给你想办法。

杜丽丽觉得这个顾客说的挺有道理，打定主意，粘上那个牛处长。杜丽丽跟牛政说，你不知道政策是因为你不学习，你当这个处长不称职。牛政便笑了，说：“我都当了五年人事处长了，年终考核，不是优秀就是称职，还没有不称职的票呢。”杜丽丽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你优秀你称职，是因为给你打票的都是单位的人，要是老百姓给你打票，你就不称职。”

牛政心说，这娘们还挺不好对付，别跟他浪费时间了，对杜丽丽说：“我跟你说了，你这事我们管不了，也管不着，你该找哪就去找哪？走吧，别耽误我办公！”杜丽丽不吃这一套，问牛政：“你还不知道我是干啥的呢吧？”牛政问：“你是干啥的跟我有关系吗？”杜丽丽告诉牛政：“我是搞足疗搞按摩的，除了给男人女人服务，只要男人给钱，我还给提供别的服务。”牛政弄不明白杜丽丽为什么跟他说这些，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吓唬杜丽丽：“你要再不走，我叫门口的保安进来，把你拉走。”杜丽丽说：“牛处长，你好像没听懂我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我是说，人不怕丢脸了还怕啥？”杜丽丽这话还真把牛政吓住了：“你不走，我走。”牛政走出了办公室，以为杜丽丽会离去，可到了中午，牛政去食堂吃饭，身后竟然跟进来牛丽丽，缠着牛政为她打饭……

牛政为躲避杜丽丽，休年假回老家呆了半个月，回到单位后不久，牛政被提拔为Q厅副厅长。让牛政感到奇怪的是，从老家回来后，杜丽丽再也没有来找过他。牛政猜测，杜丽丽之所以没有再来找他，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杜丽丽相信了，无论她来多少趟，都不会从Q厅拿走一分钱，白搭时间，也就放弃了；要么，是杜丽丽遭遇了车祸或者出了别的什么意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想到后一种可能，牛政心里酸酸的，毕竟杜丽丽还那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