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丽没再来找牛政,不是放弃了讨要抚恤金和丈夫的丧葬费,也不是因为车祸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是很不幸,得了乳腺癌,住院,手术,在家里养病,医生告诫她不要生气。杜丽丽觉得跟Q厅人事处的人打交道是一件很让她生气的事情,生气不利于康复,她得把身体养好了再去Q厅讨要属于她的东西。杜丽丽的家在太行省北部XX县的白胥口村。那里虽然交通不便,但空气新鲜,吃的菜也没有污染,杜丽丽养病也需要然照顾,手术出院后随着照顾她的老娘回到了白胥口。杜丽丽家与白木匠家对门,中间隔着一条土路。杜丽丽的母亲与白木匠的老婆是表姐妹,小时候两人挺要好,常在一起玩耍。即便后来杜丽丽离开家乡闯荡世界,逢年过节回家,也会从城里给老娘的表妹带回来一些好吃的东西。杜丽丽这次回到白胥口,去表姨家串门,没看到白姑娘,问表姨,白姑娘现在干啥?才知道白姑娘嫁给了从省城来的工作队员,工作队员回了省城,白姑娘随着丈夫到省城过好日子去了。杜丽丽便很羡慕白姑娘。自己虽然也是嫁了个省城人,却那么早离开了她。杜丽丽不明白,省城来的那工作队员为什么要娶农村姑娘。问娘,娘说,王八瞅绿豆,对眼了呗。啥叫王八瞅绿豆,对眼了?杜丽丽想,白姑娘嫁的那男人肯定是个半大老头,跟她嫁的那男人一样,也是死了老婆,兴许,长得很难看。直到有一天,白姑娘跟丈夫一起回白胥口,听说杜丽丽在家养病,带着丈夫来看他,杜丽丽才知道白姑娘嫁的男人长得挺帅,虽然也比白姑娘大了十好几岁,但看上去一点也不老。那时候白姑娘肚子已经鼓起来了,白姑娘很是自豪地跟杜丽丽说,好多人说她怀的是个男孩。杜丽丽问白姑娘,她爱人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白姑娘叹了口气,说:“要是个女孩就好了,养男孩太费钱,说媳妇得花钱,买房子得花钱。要是生女孩,就不用给买房子了。”杜丽丽安慰白姑娘:“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有你一半好的命,我就能做梦笑出声来。”白姑娘问杜丽丽,怎么回白胥口养病?为什么不留在省城?杜丽丽给白姑娘讲了自己的遭遇。白姑娘在一边叹气,丈夫高小波也在一边感慨:“太不幸了,屋漏偏遭连阴雨。”杜丽丽就问高小波在哪个单位上班,高小波说在Q厅。杜丽丽说那你肯定知道牛政吧?高小波说,当然知道,那是我们副厅长。杜丽丽问:“你说啥?姓牛的升官了?他不是人事处长吗?”高小波说:“升了一年多了。”杜丽丽便骂牛政不是个好东西,感慨,这样的人怎么会升官。高小波说,人家会拍马屁,会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高小波问杜丽丽为什么对牛政这么熟悉,杜丽丽就把到Q厅要抚恤金和丈夫丧葬费牛政如何刁难她的事情跟高小波说了,高小波说:“你也是太实在了,就凭着一张嘴,找牛政要钱,他就给你钱?”杜丽丽说:“那我应该怎办?”高小波说:“起码你得给人家意思意思。”杜丽丽说:“是你们单位欠我钱,我为什么要要给他意思意思?你们当官的是不是都是收了好处才给办事?”杜丽丽这话让高小波想到了前段时间机关里好多人议论的路奇凡为单位里一个临时工争取养老保险补贴的事情。对这件事情,机关里好多说人说路奇凡这人不错,肯为老百姓说话,但也有非议,说这年头,不图名利谁肯早起?要是那临时工不给路奇凡好处,路奇凡能为一个临时工那么卖命?还有的说,路奇凡给那临时工办事,是因为那临时工有个侄子在国务院上班,路奇凡肯定是为了巴结那临时工的侄子才宁可得罪牛政给那临时工办事的。就算路奇凡没拿那临时工的好处,那临时工的侄子也不会路奇凡提拔说话,路奇凡也是想为自己赚政绩,捞口碑。就差把“沽名钓誉”这词用在路奇凡身上了。但高小波不那么看路奇凡,他觉得路奇凡就是按政策办事,不是不给好处就不办事那种人。见杜丽丽可怜,高小波就给杜丽丽出了个主意,说眼下Q厅的人事处长叫路奇凡,挺给人办事,前不久还给一个临时工争取到了好几万的养老保险补贴款呢,劝杜丽丽找找路奇凡。
杜丽丽从白胥口回到省城,去了Q厅办公大楼。虽然杜丽丽有一年多没来Q厅,但门卫还认识她。刚进院,就被门卫拦住了,门卫上前,不问杜丽丽找谁,只说是牛厅长不在单位。杜丽丽问门卫:“你怎么知道我找姓牛的?”门卫说:“你都来过八百遍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来找谁的?”杜丽丽说:“你错了,我这回来不着姓牛的,我找路奇凡。”门卫惊讶:“你消息挺灵通啊,你怎么知道路奇凡当了人事处长?”杜丽丽说:“我怎么知道的用不着跟你说吧?你不会告诉我路奇凡也不在单位吧?”门卫说:“那你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看路处长在不在。”门卫接通了路奇凡办公室的电话,路奇凡还真在办公室。门卫告诉路奇凡,门口有个叫杜丽丽的人找他。路奇凡想不起谁是杜丽丽,问门卫:“从哪来的?”门卫说:“本市人,丈夫没了,来要抚恤金,先前都是牛副厅长接待她。”路奇凡觉得奇怪,没听说这一年中机关里有谁去世,怎么会有人来要抚恤金呢?路奇凡跟门卫说:“让她上来。”门卫让杜丽丽在来访登记薄上做了登记,告诉杜丽丽,路处长的办公室在五楼。
路奇凡听到有人敲门,说:“请进。”门被推开,走进屋子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面容憔悴,径直走到路奇凡办公桌的对面,路奇凡站了起来,用纸杯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放在办公桌靠近杜丽丽的地方。路奇凡问:“你找我?”杜丽丽说:“我丈夫叫段景辰,是你们单位下属冀展公司的职工,去世一年多了,到现在也没有拿到抚恤金和丧葬费。我找过牛政,可他总是推来推去。不给解决问题。”杜丽丽说着,从随身带的食品兜里拿出一个本子,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放在路奇凡眼前:“我患了癌症,这是诊断书,我丈夫就是因为癌症去世的,可我还年轻,我不想这么早死,我需要钱治病,恳求领导把我该得的抚恤金和丈夫的丧葬费早点给我。”路奇凡拿起杜丽丽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果然是某医院的诊断书,不由得对面前这个年轻女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把诊断书还给杜丽丽,说:“我接人事处长没多久就下乡扶贫了,你说的情况我不了解,你先回去,我先把情况了解清楚,再通知你来,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介意地话,你可以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杜丽丽可能觉得路奇凡这番话说得在理,也就没有纠缠,给路奇凡留了手机号码,还把路奇凡的手机号码要了去,跟路奇凡说:“路处长,你可得帮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到阴曹地府找我丈夫去了。”
杜丽丽离开路奇凡办公室前说的这句话给了路奇凡很大的压力。是啊,谁能担保每个癌症患者都能康复?要是杜丽丽的病复发,也真说不准生命终结在哪一刻?能领到一笔钱,用于康复治疗,肯定对她的健康有好处。从这个意义上说,杜丽丽拿到抚恤金和丈夫的丧葬费,就不是简单的一笔资金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一个人生命的延续。为什么牛副厅长没有给杜丽丽解决问题?路奇凡觉得,既然先前是牛副厅长接待的杜丽丽,那么,牛副厅长肯定知晓相关情况。要帮杜丽丽解决问题,得先跟牛副厅长把情况了解清楚。
牛政升为副厅长后分管农村处和维权处,不管人事上的事情,但还是很详细地给路奇凡介绍了杜丽丽到Q厅要抚恤金和丈夫的丧葬费是怎么一回事情。路奇凡先前在办公室,对冀展公司的情况知之甚少,只知道Q厅有个下属单位叫冀展公司,是搞贸易的。不知道按照相关政策,冀展公司已经注销,员工已经买断了工龄,跟Q厅没有隶属关系。所以,正如牛副厅长所说,杜丽丽来Q厅所要抚恤金和丈夫的丧葬费,实在是无理取闹。牛副厅长说到杜丽丽无理取闹的时候提醒路奇凡:“对这个女人你可当心点,你知道她先前是干啥的不?是搞足疗的,跟他丈夫段景辰就是在足疗店认识的,这女人不知羞耻,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你要是说话惹得她不高兴,她会当着你的面脱裤子,说你非礼她。”路奇凡心说,是不是杜丽丽真的当着牛政的面脱过裤子吓唬他?要是杜丽丽没当着牛政的面脱裤子,牛政这番话对从事足疗行业的从业者打击面太宽,总不能从一个人从事的职业判断一个人的品德吧?路奇凡就跟牛政开了个玩笑:“牛厅长怕那女人当面脱裤子,我不怕。”牛政问:“你怎么不拍?你不是男人,你不是公务员,你不是省直机关正处级干部?杜丽丽要是说你非礼她,你说得清楚吗?”路奇凡说:“杜丽丽要是真的在我面前脱裤子,然后喊我非礼她,那正好说明她的要求不合理,你拒绝她是正确的。”牛政不解,问路奇凡为什么这么说,路奇凡给牛政解释:“你我都是有老婆的人,如果你老婆不让你干,你干得了吗?也许你力气大,能制服你老婆。可我不行,我腿脚不利索,站都站不稳,胳膊也肌肉萎缩,没有多大的力气,老婆要是不让我干,我还真没有力气制服她。连老婆都干不了,就更不用说非礼不是老婆的哪个女人了,还没有到人家跟前呢,人家一掌就会把我推个仰面朝天。我最不拍的就是有女人告我非礼。杜丽丽要是那么傻,脱裤子污蔑我非礼,公安局的人来了一调查,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能力非礼。”牛政说就算你没有能力非礼杜丽丽,如果人家往你怀里钻,你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得提防着这女人。路奇凡说多谢牛副厅长提醒。
路奇凡把跟牛政了解的结果打电话告诉了杜丽丽,杜丽丽问路奇凡:“你们单位的哪个人死了,他的配偶有没有抚恤金?”路奇凡说那当然有。杜丽丽说:“那我家老段活着的时候是给国民党干活?为什么同样是为人民服务,我家老段死了就白死了?我家老段在部队上是立过功的!”路奇凡看过的书不少,平日里反映还算敏捷,口才也算伶俐,听了杜丽丽这番话,竟然半天没有想出该怎么回答。杜丽丽说:“路处长,我想好了,这件事情你要是不管,我就到省政府上访了,每天去省政府大门口,举着牌子喊冤。拦省长的车,看他管还是不管。”路奇凡说:“我没说不管,可政策就是那么规定的,你丈夫已经买断了工龄,冀展公司已经注销,你丈夫跟我们单位没有关系了呀。”杜丽丽说:“你总得承认冀展公司是你们的下属单位吧?段景辰是冀展公司的员工吧?”路奇凡说:“段景辰是冀展公司的员工不假,冀展公司曾经是我们单位管。但那是改制之前,现在改制了,冀展公司就跟我们厅没关系了。”杜丽丽说:“路处长,要不这样,你给我写个东西,就说冀展公司注销了,原来冀展公司的人死了,家属无权到你们厅要抚恤金、丧葬费。我拿着你写的东西去找省政府,让省政府给个说法。”路奇凡心说,牛政说杜丽丽用脱裤子的方法吓唬人,绝对是贬低了杜丽丽的智商,杜丽丽不用拿脱裤子的方法来逼路奇凡为她办事,人家想出的让路奇凡写个情况报告她拿着着报告去找省政府讨说法这主意就足以让路奇凡对这个曾经的足疗女不敢小觑。当然,路奇凡知道,就算他真的给杜丽丽写个书面的东西,说明Q厅无权也没有理由为其解决抚恤金和丧葬费的问题,杜丽丽也不可能拿着他写的东西进入省政府大院,最多只能是到省信访局。但即便是这样,路奇凡也不能给杜丽丽写那样的文字。因为如果写了,那就说明Q厅人事处没有能力解决群众提出的问题,连说服解释的能力也没有,作为人事处的处长,他不够格。
路奇凡也为杜丽丽提的问题而困惑:同样都是为人民服务,为什么Q厅机关的人去世,家属能够拿到抚恤金,而冀展公司的人去世,家属就没有地方领取抚恤金?政策上到底是怎么规定的?路奇凡找了企业改制的所有文件,在办公室里认真学习了两天,还真找到了一条对杜丽丽有好处的规定:部队转业干部不能买断工龄,即便企业注销,也应由原主管单位解决工作和福利待遇。路奇凡想到了杜丽丽说过的一句话:“我家老段在部队上是立过功的!”杜丽丽这话告诉路奇凡,已经去世的段景辰是从部队转业到冀展公司的。那就意味着,即便冀展公司已经注销,段景辰也没有与Q厅完全脱离关系,Q厅有责任为其解决工作和各种福利待遇。去世后给他家属的抚恤金和丧葬费,理所当然应该属于福利待遇的范畴。路奇凡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之所以兴奋不是因为他又有了一次为群众解决难题的机会,或者是让别人看来沽名钓誉的机会,而是给杜丽丽的钱能让她用于康复治疗,提高她的生活质量。路奇凡把具体负责工资工作的崔浩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跟他说杜丽丽的要求符合政策规定,应该给人家解决。让崔浩给党组写个报告,按规定给杜丽丽抚恤金和她丈夫的丧葬费。崔浩迟疑着不肯离去,路奇凡问:“怎么啦,我的话你没听懂?”?崔浩说:“处长,这件事情是让牛副厅长否了的,咱们贸然写这样的报告,会不会惹得牛副厅长不高兴,是不是你先跟他口头协调一下然后再写报告?”路奇凡就有点不高兴,心说,这崔浩显然是怕牛政批评,难道政策会因为某个领导的好恶而打折扣?牛政不高兴,杜丽丽就拿不到该拿的钱?路奇凡问崔浩:“牛副厅长为什么会不高兴?”崔浩说:“上次,临时工要养老保险的事情,已经把牛副厅长得罪了,这次,再把牛副厅长否了的事情正过来,牛副厅长还不以为咱们人事处专门与他对着干?”崔浩说出这番话,路奇凡并不惊奇。他刚到人事处时,崔浩找路奇凡谈心,直言不讳地跟路奇凡说了他判断好人坏人的标准:“谁对我好,哪怕他杀人放火,他也是好人;谁对我不好,哪怕他是学雷锋的典型,他也不是好人。”因为路奇凡刚到人事处,不好意思表达对崔浩这番话的不满,但心里头对崔浩这番话很是厌恶。这不等于是非好坏不分吗?原以为崔浩只是这么想这么说,不会把这想法用到实际工作中,哪知道他还真的在工作中也分不清是非了。牛政否定的事情就不能扭过来?“你是为牛政服务还是为群众服务?”路奇凡问了崔浩这句话。崔浩回答:“杜丽丽又不是我们的服务对象。”路奇凡问:“什么样的人才是你的服务对象?”路奇凡以为崔浩会回答,人事处是为Q厅在职职工和退休职工服务的。他要这样回答,路奇凡就会问,段景辰算不算Q厅下属单位职工。崔浩可能回答,冀展公司注销了,工作人员买断了工龄,跟Q厅没有关系了。那样,路奇凡会让崔浩把文件学深学透。会批评崔浩,作为人事处的工作人员,不掌握政策还怎么为群众服务?可能是崔浩认识到既然路奇凡认准了这件事情,再怎么规劝也改变不了路奇凡的想法,说:“我去写。”扭头离开了路奇凡的办公室。
崔浩把该由Q厅解决杜丽丽抚恤金和丈夫丧葬费问题的报告交给了路奇凡,路奇凡作了改动,强调了问题的背景,在这部分,主要是叙述了杜丽丽提出要求后,人事处是怎么处理的。第二部分,强调杜丽丽的要求符合政策规定,为什么应由Q厅解决问题;第三部分测算了数字,该付给杜丽丽多少钱。路奇凡把报告返回给崔浩,让崔浩照着他的改动,把报告打在情况报告纸上。
路奇凡在报告上签了“请葛副厅长审示”,让崔浩直接把报告送给了分管人事工作的葛副厅长。之所以没有亲自去送,是吸取上次处理临时工申请养老保险补贴问题的教训,他要是直接给葛副厅长送报告,葛副厅长肯定会给他讲一通这样做是不是会让某些人不高兴之类的话,他不想听这样的话,他也知道,这份报告递上去,肯定有人不高兴,有人说他多管闲事,甚至说他拿了好处,但他没有办法不让有的人不高兴,没有办法让人说他多管闲事,没有办法消除有人对他这样做的动机的误解。路奇凡用但丁的话鼓励自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路奇凡没料到,这次为杜丽丽争取抚恤金,要比上次为临时工争取养老保险的阻力要大得多。一把手召开了厅长办公会,专门讨论人事处报上来的关于给段景辰家属发放抚恤金和死者丧葬费的请示。路奇凡列席会议。照例,先由路奇凡介绍相关情况。路奇凡介绍情况时看着牛政,担心牛政会因此加深对他的不满,却从牛政的表情上看不出与平时有啥不一样。还是跟上次为临时工争取养老保险金开会讨论时一样的顺序,路奇凡介绍完情况后,一把手让牛政发表意见。牛政说:“我不同意人事处的意见。”路奇凡问:“牛副厅长,你是说你不同意给杜丽丽发抚恤金吗?”“对,我不同意给杜丽丽发抚恤金。”葛副厅长本来是眯着眼的,听牛政这句话,把眼睁开了,看着牛政。其他两位副厅长也都把目光投向了牛政。牛政肯定是为自己的话吸引了三位同僚的目光而感到了自己被重视,喝了一口水,向路奇凡提出了一个问题:“路处长,你知道谁有权利领取抚恤金和丧葬费吗?”牛政问的这个问题,路奇凡还真的事先查了,回答:“配偶和子女。”牛政说:“你说的对,有权力领取抚恤金和丧葬费的人是死者的配偶和子女,那么问题来了:段景辰是二婚,跟前妻有没有孩子?有几个孩子?你了解吗?如果段景辰跟前妻有孩子,他的孩子是不是有权拿父亲的抚恤金和丧葬费?还有,杜丽丽跟段景辰办没办结婚登记,有没有结婚证,如果没有办结婚登记,杜丽丽有没有权利拿段景辰的抚恤金和丧葬费?还有,段景辰去世前留没留遗嘱?他的财产怎么分配?抚恤金和丧葬费应该是属于财产的一部分吧?这些问题你搞清楚了吗?”牛政不愧为人事处长出身,这番话说的有条有理,让人无法反驳。但这家伙刻意回避段景辰的身份性质,回避Q厅有没有责任解决杜丽丽提出的要求,却在这些问题上设置障碍,让路奇凡觉得牛政的用意在于有意刁难,也就不顾及后果了,跟牛政说:“你当了五年的人事处长,冀展公司的企业改制是你亲自抓的,这些情况你该清楚吧?”牛政说:“我清楚不清楚是一回事,现在,是你当人事处长,是你提出的要为杜丽丽解决问题,是你该不该清楚这些情况。”路奇凡被牛政问的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我到人事处时间不长就下乡扶贫,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吧?葛副厅长紧接着牛政的话题,逼问路奇凡:“牛副厅长说的这些,你都了解清楚了吗?”路奇凡不得不承认还没了解清楚。一把手脸色立马就变了,说:“路奇凡,你怎么搞的?这些基本情况都没有了解清楚就写了这样的报告,让我们怎么决策?人事工作关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来不得半点的含糊。你听听牛政刚才说的,想得多仔细?要把相关情况了解清楚,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再写报告上会研究,注意做好当事者的思想工作,别激化矛盾,刚才牛政提出的这些问题,件件要有实据,在了解情况的过程中要注意保密,讲究方式方法,以免留下后遗症。这件事情暂且议到这里。”
路奇凡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发烫。怎么会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路奇凡给杜丽丽打电话,让她带着结婚证到Q厅人事处来一趟。在电话里,杜丽丽说话有点埋怨的口气:“我丈夫都死了,你们要我们的结婚证干啥?”路奇凡告诉杜丽丽:“只有合法夫妻,才有权利因配偶去世领取抚恤金和丧葬费。”杜丽丽闻听,说话的语调就变了:“路处长,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可以申领抚恤金了?”路奇凡跟杜丽丽说了他查到有关政策规定,可以由Q厅支付那两笔钱,但钱能不能给杜丽丽,就算能给,杜丽丽能拿到几分之几,还是个问题。杜丽丽说:“为什么呀,我跟段景辰是夫妻呀。我们有结婚证啊。”路奇凡跟杜丽丽说:“你先把结婚证拿过来我看看,其他问题我当面跟你解释。”
电话打过不到一个小时,杜丽丽就来到了路奇凡办公室。一进门,就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小红本本,放在路奇凡办公桌上,说:“路处长,你看看,这不是我伪造的吧?”路奇凡拿过杜丽丽放在桌上的小红本本,封面上印着“结婚证”三个字,翻开,有杜丽丽与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照片的一角有钢印的压痕。显然如杜丽丽所说,这红本本不是杜丽丽伪造。路奇凡问杜丽丽,介意不介意他把这红本本复印一份?杜丽丽不解:“为什么要复印我的结婚证?”路奇凡也不好说是下一次厅长办公会讨论时把复印件拿出来,告诉与会人员,杜丽丽与段景辰是合法夫妻,之所以要复印她和段景辰的结婚证,是因为Q厅有人对杜丽丽是不是段景辰的合法妻子有质疑。路奇凡如果跟杜丽丽说出实情,杜丽丽肯定会追问是哪个王八蛋怀疑她跟段景辰不是合法夫妻,说不定杜丽丽会跑到牛政办公室骂街。路奇凡假说是申领手续的需要。这样说也没错,要真给杜丽丽发抚恤金,不会是Q厅自己决定发就发的,肯定还要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人家肯定要当事人的结婚证。杜丽丽说:“你要复印就复印呗。”路奇凡办公室就有复印机,复印了杜丽丽的结婚证,把结婚证还给杜丽丽,路奇凡请杜丽丽坐在了他办公桌的对面,说:“我就管你叫段大嫂吧,跟你介绍一下相关政策规定。你得有点思想准备,别发火,别想不通。”杜丽丽说:“路处长,我又不是纸糊的,你说吧。”路奇凡问:“我想知道,段景辰跟前妻有几个孩子?”杜丽丽说:“段景辰前妻有几个孩子跟我有啥关系?”路奇凡说:“段景辰跟前妻有几个孩子,不是跟你没关系,而是关系很大。直接影响到你能拿走多少抚恤金。”“为啥?”杜丽丽问。路奇凡告诉杜丽丽,虽然段景辰的前妻死了,但段景辰还是他们孩子的父亲,段景辰去世,合法妻子与孩子都是段景辰财产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如果有一笔抚恤金,要由段景辰的妻子和孩子分。杜丽丽很是生气:“凭啥?老段住院期间,他儿子就去看过一回,端屎端尿都是我的事情,他儿子凭啥要分钱?”路奇凡说:“不管他儿子看过他爸爸几回,不管老段住院期间谁服侍,法律上就是这么规定的。咱不能违反法律,除非老段有遗嘱,死后所有的财产都归你,儿子不得继承,或者他儿子主动放弃继承权,否则,抚恤金就有他儿子一份。”也许是杜丽丽知道自己拗不过法律,也许是想先拿到抚恤金再说别的,说话的口气软了下来:“路处长,照你这么说,老段的抚恤金和丧葬费你们给?”路奇凡说:“理论上是这样,但能不能给,那是另一回事,你别高兴地太早了,你只要相信,我们是会按政策办就行了。”杜丽丽就夸路奇凡:“路处长,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个啥牛处长,听说他还升官了,拿老百姓的钱不给老百姓办事的人怎么能升官呢?”路奇凡赶紧阻止杜丽丽说下去:“可别这么说,要是让人听到你这话传到牛副厅长耳中,你的事情就更难办了。”杜丽丽果然怕了,伸了伸舌头,说:“路处长,那我接下去该怎么做?”路奇凡告诉杜丽丽:“你什么也不用做,接下去的事情交给我,有啥事我电话通知你。”
路奇凡问了杜丽丽段景辰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在哪上班,家住什么地方。送走杜丽丽后,路奇凡叫上崔浩,他骑脚踏三轮车,崔浩骑自行车,两人一起去城郊结合处的段庄找段景辰的儿子段祝。段庄离Q厅距离有点远,十点半出的Q厅大院,快中午十二点了还没有到,崔浩埋怨路奇凡:“路处长,你说你何苦呢?这办的是公事,为啥不让办公室派车?我骑自行车都累,你腿脚不得劲,骑这么远的三轮,不累吗?”路奇凡说:“啥事都让办公室派车,办公室派得出来吗?”崔浩说:“办公室派出派不出,那是他们的事情,你要不要车,那是你的事情。眼下,哪个处没有专车?哪个处长上下班不用专车?就你廉洁,骑着脚踏三轮车上下班也就算了,给公家办事也骑三轮车。你以为你这是廉洁呀?是给咱们单位丢脸。”原一把手口头在大会上说,各处室可以有工作用车,但司机和油费、修理费由各处室自行解决。一把手这样说了,各处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么,巧立名目从业务经费中挤出钱来买辆小轿车;要么,跟熟人借辆车。说是工作用车,其实不仅处长上下班有司机接送,就连老婆孩子外出办事也用司机接送。司机从哪来?工资从哪发?要么,是从本处的工作人员选个年轻点的,派到驾校学习拿到驾驶室证兼职开车;要么,花钱从外面雇,培训费和雇用司机的工资从业务经费里挤。各处都有公车的弊端远不止这些,更深的黑洞还在于修车费用是笔糊涂账。只要司机跟修车店搞好关系,让人家说都修了哪里,人家就会开出修了哪里的发票。好多处长学会了开车,工作日让司机开,休息日自己开。有一回某副厅长跟路奇凡说,有人反映,有的处长连给老婆买袜子的钱都开在修车费里了。即便老百姓对公车腐败颇有微词,但谁也没有提出过改革的建议。那时候路奇凡是办公室主任,办公室是管车的,除去领导用车,还有一辆机要车。如果路奇凡想用车,要比其他处长名正言顺。但除非是去省政府大院开会或者取紧急文件,骑着脚踏三轮车进不了省政府大院,路奇凡会让安排车之外,别的事情路奇凡从来不用车,哪怕是到省政府大院之外的地方开会,哪怕是春天刮大风夏天下大雨冬天下大雪,他也是骑着脚踏三轮车前往。机关里有人送给路奇凡一个绰号,叫“三轮处长”。路奇凡以为,原一把手退休,现一把手主政Q厅之后,会对各处室都有小车的状况进行纠正,哪知道情况涛声依旧。路奇凡想过,善门好开,善门难关,原一把手在位给处长们那样的好处,现一把手要是把那好处取消,肯定会让人骂。反正不是掏自己的腰包,谁愿意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牛政任人事处长的时候,人事处也有一辆上海大众小轿车,以方便退休老干部为由买的,实际上老干部没用过一次,方便了牛政。路奇凡到人事处当处长之后,还是坚持骑脚踏三轮上下班和外出办事,那辆车就停在Q厅大院。有一天,崔浩找到路奇凡,说要回老家一趟,想用下人事处的车。路奇凡有点为难,不让崔浩用吧,牛政在位的时候,肯定人事处的人回家都用过这辆车,让他用吧,公车怎么能私用?再说,崔浩驾驶技术一般,真要是途中出点事情,责任谁来负?权衡利弊,没把钥匙给崔浩。后来,人事处的一个小青年找到路奇凡,说他想在双休日用人事处那辆车练练手,为考驾照积累点经验。路奇凡没答应,小青年对路奇凡很有意见,路奇凡无意中听到小青年跟同办公室的女孩议论,说路处长怎么会这样?宁让车闲着也不让大伙用,一点也不为同志们着想,比牛副厅长差远了,要不,为啥他是后备没提上去,牛副厅长不是后备反而提上去了呢?路奇凡就意识到每个处室都有一辆车不仅不利于工作的开展,反而影响同事关系。路奇凡便把车钥匙交到了办公室,跟主管办公室和人事处长的葛副厅长说,人事处那车交由办公室管理了。这消息传开,好多处长对路奇凡有了意见,抱怨路奇凡带了个很不好的头。当时,路奇凡把钥匙交给车管干部时,人家答应,只要人事处用车,优先保障。路奇凡也是这么跟人事处的人说的,今后公事要用车让办公室安排。这次去找段景辰的儿子,算是公事,可以让办公室派车,可路奇凡却骑车去,崔浩自然不高兴。崔浩不高兴不仅是路途有点远,骑车费力,还因为中午赶不回机关,错过了食堂开饭的时间。在外面饭馆吃,是他请处长还是处长请他?路奇凡跟崔浩说:“过会儿找个好点的饭店,我请你吃一顿,你就觉得还是骑车出来好。”说话时路边就有一家四川饭店,路奇凡问崔浩,就这家怎么样?崔浩说:“看上去还挺上档次,那就这家。”
两人在四川饭店用过饭,继续往段庄赶。一点多钟到了段庄。一打听,敢情段景辰的儿子段祝在段庄挺有名。段祝在段庄有名不是因为段祝是多么大的人物,有啥特殊的本领,而是段祝是段庄唯一一个因为车祸而截肢的人。段庄的人告诉路奇凡和崔浩,段祝截肢前在建筑队当瓦工,截肢后就上不了班了,靠老婆养着。段庄的人很热情,一个中年人把路奇凡和崔浩带到了段祝的家。段庄虽说是个庄,但居民住的都是楼房,段祝一家住一楼。从地面到门口的台阶改成了坡道,带路人走到一楼的西门,敲了门,喊了一声:“老段,有人找。”开门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路奇凡猜测,这人就是段景辰的儿子段祝了。段祝把路奇凡和崔浩让进了屋,跟门外的带路人打招呼:“进来坐会。”带路人说还有事,改日吧。段祝关上门,跟路奇凡和崔浩打招呼:“坐沙发吧。”两室一厅,家具不高档,但屋子很是整洁。路奇凡和崔浩坐在沙发上。路奇凡跟段祝说了他叫啥,来这里是为了啥。段祝听说他老爹死后,有一笔抚恤金和一笔丧葬费,都跟他有关系,眼睛睁大了不少,扶住轮椅的轮子,让轮椅往前半米,拉住了路奇凡的手,说:“谢谢了。谢谢了。”路奇凡说:“不用谢我们,我们是按政策办事。我和小崔来,还想知道,你兄弟几人?”段祝说:“就一人!”路奇凡又问:“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段祝说:“没有,我爹我娘就生了我一个!”路奇凡让崔浩记下了段祝电话号码,说事情有了进展会及时电话联系他,然后告辞。骑车离开段庄,路奇凡问崔浩:“你现在觉得到这里来是开车来好还是我骑三轮你骑自行车好?”崔浩说:“各有利弊,如果是开车来,时间上肯定节约,还省力气,但打听路就不会遇到如此热情的人,还有,进段祝这样的人家,找段祝这样的人,开车来是不太妥当,起码人家会对咱们有隔阂,说话就不那么直接。”路奇凡说:“星期天节假日,我常常骑着脚踏三轮车去菜市场,跟摊主买菜时我会跟人家讨价还价,还会跟人家说,你看我,腿脚不利索,残疾人,全社会都照顾,你也照顾照顾吧。人家摊主就会给我抹个零头。”崔浩说,路处长,不至于吧?路奇凡说:“我只是打个比方,骑着脚踏三轮车办事,就是比坐小车更容易跟老百姓沟通。今天,你要是开着车去找段祝,如果段祝跟杜丽丽一样,是一个想着法子争好处的人,他会提一些我们满足不了的要求,那我们就被动了。他看我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骑着三轮车去找他,他就相信了我们是实心实意给他办事的。”崔浩说:这道理应该讲给Q厅的所有处长听。路奇凡问:“小崔,你设想一下,我要是真的把这所谓的道理跟哪个处长讲了,人家会跟我说什么?”崔浩问:“说什么?”人家会问我:“你是不是看不得别人好胳膊好腿,也想让我们骑三轮车呀?”崔浩说:“背不住还真有这样的人。”路奇凡说:“所以,还是别讨人嫌。”
厅长办公会再一次讨论杜丽丽申要抚恤金和丈夫丧葬费的问题。路奇凡汇报了近一段时间来了解杜丽丽与段景辰是否是合法夫妻以及段景辰与前娶有几个孩子的情况,说,杜丽丽与段景辰是合法夫妻,段景辰与前妻只有一个孩子。汇报之后,一把手让各位副厅长拿意见,杜丽丽的问题该不该解决。主管人事处的葛副厅长先发言,说既然有政策依据,情况也了解清楚了,应该按政策办,给人家抚恤金和丧葬费。一把手问牛副厅长:“你管过人事,又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你说说。”牛副厅长没先表态,而是先给在座的人讲了一个故事,他战友的故事。说前些日子,战友的妻子要办什么事情用户口薄,却怎么也找不着,问丈夫把户口薄放哪了,丈夫找到了户口薄,妻子把户口薄打开,却发现两年前户口薄里多了一张户口页,家里新填了一口人,是个男孩,且跟丈夫一个姓,从登记的出生年月看,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妻子问丈夫,这小孩是谁,怎么把户口落在了咱家,还跟丈夫一个姓。战友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告诉妻子这小孩是他一个战友的私生子,他那战友是公务员,有私生子的事情传出去会被双开,就把孩子的户口落在了咱家。“你们猜?我那战友说那私生子是谁的?有一天,战友的妻子碰到了我,问我谁谁上了小学了吗?我被战友的妻子问糊涂了,问他谁谁是谁,战友的妻子说老牛你别跟我装了,我们那口子都跟我说了,谁谁是你的私生子。我也就明白了我那战友有故事,赶紧给战友遮掩,跟战友的妻子说,千万别跟别人说这件事情,谁谁很好,上了小学。告别战友妻子之后,我给我那老排长打了电话,问谁谁是怎么回事,他问我怎么知道谁谁,我说刚碰到了嫂子,嫂子跟我打听谁谁了。把我那老排长吓坏了,问我是怎么回答的他老婆。我告诉他已经蒙混过关,但要是让我老婆知道了,我就倒霉了。我跟大伙讲这个故事,目的是提醒大家,私生子也是有继承权的。不错,人事处的工作做得算细了,但谁能保证段景辰生前没有相好,有没有私生子,如果我们把抚恤金给了杜丽丽和段景辰的儿子,让私生子知道了,来找我们要钱,我们会不会很被动?”听牛副厅长讲了这个故事,听他说了自己的担忧,路奇凡心里发毛了:调查了解段景辰有几个婚生孩子,不难,要是调查段景辰生前有没有相好有没有私生子有几个私生子,那就困难了。很明显,牛政是在设置障碍,目的无非是想维护自己的面子:我牛政抵触的事情,却让你路奇凡给扳过来,显着我这副厅长太没有权威了,以后说话谁还会听?你路奇凡不是想树立为老百姓办事的形象吗?就是要给你找点麻烦。牛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路奇凡猜不出来,反正路奇凡觉得牛政在厅长办公会上讲这个私生子的故事不合时宜,用心不良。先前,牛政提出要路奇凡调查了解杜丽丽是不是段景辰的合法妻子,调查段景辰与前妻有几个孩子,虽然有恶意刁难之嫌,但还是让人无法反驳,这次,如果他提议让路奇凡去调查段景辰有没有私生子,其他领导如果采纳了这个建议,那就太荒唐了。路奇凡不能让牛政的想法成为厅长报告会的决议。想到这里,路奇凡也就顾不得他只是列席会议,没有发言权了,从座位上站起来,问一把手:“厅长,允许我说两句不?”一把手说:“你说。”路奇凡说:“听牛副厅长刚才讲的这个故事和他表达的这个意思,是让人事处调查了解清楚,段景辰生前有没有相好的,跟相好的有没有私生子,有几个相好的,有几个私生子?要是这样,我得提出辞职,因为我无法完成这样的任务。试问,如果到我退休也调查不清段景辰有没有私生子,那么,该发给家属的抚恤金是不是没法发?我就说这些。”路奇凡坐了下去。牛政看了看路奇凡:“路处长,你着什么急,谁让你去调查了解段景辰有没有私生子?咱们又不是公安局,你又不是侦探,更何况段景辰已经去世了,哪那么容易调查出他有没有私生子?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段景辰跟前妻不只一个儿子,把抚恤金给了杜丽丽和段景辰前妻的儿子,万一段景辰还有孩子,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们应该采取措施,避免以后的麻烦。”一把手插话:“怎么避免以后的麻烦?”牛政说:“登报啊,发公告,就说冀展公司段景辰因病去世,合法继承人在某月某日前拿有效证件到某处办理领取抚恤金相关事宜。公告中的关键词是‘合法继承人’,谁是合法继承人?配偶和子女,子女包括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假设段景辰真的有非婚生子女,只要人不傻,也不想放弃继承抚恤金,看到报纸上的公告,肯定会来指定地点。要是不来,即便以后来要钱,那也跟咱们单位无关。我们公告了呀,公告是有期限的呀。”我操,牛政这家伙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路奇凡想质问牛政:是不是每个人去世了,都要发这样的公告?还没有说话,葛副厅长先表态了:“对呀,牛副厅长提的这个建议不错,省去了调查段景辰有没有私生子的麻烦,还能免去他真有私生子来找我们的麻烦。这法子可行。”葛副厅长这番表态,就把路奇凡想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一把手问其他两位副厅长:“你门有啥看法?”两位副厅长说:“赞成。”简明扼要。一把手最后拍板:“那就按照牛政说的,在报纸上登个公告,这事由人事处办。奇凡,你还有啥想法?”路奇凡见事已至此,自己有想法也是枉然,说:“我们执行。”
杜丽丽隔一天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她还等着钱治病呢。路奇凡跟杜丽丽说,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要走程序,得一步一步来。杜丽丽问那现在到哪一步了?路奇凡告诉了杜丽丽实情:“在报纸上发公告。”杜丽丽不解:“我这点事怎么还要到报纸上说?”路奇凡解释:“发公告不是说你的事,是说老段的事情,按规定是要这样做的,你没看到报纸上常常有某某大官去世了,享年多少岁吗?”杜丽丽说:“人家都是大官,我家老段小老百姓一个,还用得着上报纸啊?”路奇凡说:“得用,老段也是为国家建设贡献过力量的人啊。”杜丽丽问:“那得多少天?”路奇凡告诉杜丽丽:“起码得十天吧?”杜丽丽说了一句:“真麻烦。”挂了电话。
既然登公告,就得在老百姓都乐意看,发行量大的报纸上登。在滹沱市,老百姓最爱看,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叫《滹沱晚报》,路奇凡拟了广告词,交葛副厅长审阅。葛副厅长同意。然后,路奇凡去了《滹沱晚报》编辑部,他以为发这样的公告是编辑部说了算,哪知道报社还有一个广告部,Q厅要发的这个公告属于广告范畴。编辑部的人要路奇凡去广告部。路奇凡原以为,发这样一个三十几个字的公告,报社只要收一点版面费就可以了,花不了几个钱,但要按广告发,那钱就花多了。路奇凡跟编辑部的人理论,说广告是能带来经济效益的,而我们要发的这个公告不是为了经济效益,怎么能按广告对待?为了省钱,路奇凡在《滹沱晚报》在两版之间的夹缝里刊出了《关于寻找段景辰合法继承人的公告》。要不是刻意看广告的生意人,报纸夹缝中的内容很少有人看,反正Q厅刊登这公告的目的不在于真的有段景辰的私生子出现,也就不在乎有多少人见到这份公告,没有一个人见到才好呢,只等着过了公告期,把抚恤金和丧葬费发给杜丽丽和段祝,这件棘手的事情也算了了。路奇凡猜测,登这公告肯定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完全是牛政故意找麻烦,目的就是显示自己的考虑周全。出乎路奇凡意料的是,就在公告还有一天就到期的时候,还真有人找到Q厅人事处,自称是段景辰的合法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