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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左滕闯灵堂 东方抢妹尸

黄冠忠坐在棺柩边椅子上,望着薛梅的遗像,心如刀剜样难受。刘英为减轻他内心烦闷,提出说表嫂冤死要通知娘家,这个丧只有她去报,别人恐怕难以……黄冠忠点点头,心悲腔哽说去吧,带一个警卫排保护您。刘英当即拒绝,说兴师动众容易激起干戈,还是她独身扮成普通民妇,直接去找薛梅哥哥薛东方言明前因后果,方可消除盛气积怨。黄冠忠知道,薛家祖上是唐朝明将薛云贵世代孙流落仓屯安家,当年薛梅的父兄均是名震鄂北一带的黄学会武功教头。父亲薛铭川垂名甚久,已去世五年,现在薛家除薛母就薛东方薛梅兄妹。薛梅遭日军劫持,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封休书了事。薛梅一死,清白自明,如此以来,事情就更不好交代了,表妹主动提出活解恩怨,他求之不得。

就在刘英临出发时,黄冠忠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想,表妹是位胆大心细,料事如神的好助手,这个时候,怎能让她随便离开呢?一旦再遇节外生枝的事,如何应付得了啊!便心事重重的说,“特派员屈尊贵行,我之感激不尽。为弥补过失,不惜倾巨资布置灵堂为夫人办理后事,以消薛家前嫌。可我担心,日本人为原田次一郎死要来闹事,还是派两个卫兵去吧,你在家应付小日本。”

小日本果如黄冠忠所料,下午3点多钟,有30多个日本兵开进县城直奔自卫军团部而来,黄冠忠带副团长汤继昌和刘英大门外迎接。汤团副忧心忡忡说,“日本人来了这么多,显然没怀善意,恐不好应付。”

刘英全没把鬼子登门当会事,理直气壮地说,“他们死了一个作俑者,我们团长夫人也去世了,谅他们还能说什么?我倒担心不大好应付的是薛东方。”

身为一团之长的黄冠忠,虽然心乱如麻,但临阵布局应对突变的策略上,思路还是敏捷的,点点头,叹口气,说,“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就看你汤团副了。去,你去让部队做好准备,小心提防没大错,万一鬼子撂起蹶子,我们也不至吃大亏。”

“是!我这就去!”汤团副快速跑进左侧营门,顷刻间传过来惊天动地的集结号令。

日本人来了两个小队士兵,领队是左滕少佐,一名大尉两个小队长跟在左滕身后。30多名日军士兵军容齐整,横眉怒目,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左滕少佐从马背高处向下看了看黄冠忠和刘英,十分高傲地跳下战马,面孔冷冷地盯着一动未动的黄冠忠,绷脸不语。黄冠忠和刘英以同样的冷眼相对,双方就此僵持。

刘英眯着眼静观事态发展,心想,左滕这两个小队若敢在自卫军地盘上放肆,除非左滕长的是个猪脑袋。左滕不出刘英所料,片刻僵持后,先露笑脸,随跷拇指,以缓和冷场气氛的口气说,“黄团长的定力,果然惊人,在下佩服!”

黄冠忠没有笑,仍然冷盯着左滕,鼻孔冷哼一声,以此回敬。左滕的威慑失败也就乏术可施了,满脸尴尬,自觉没趣,反以责怪的口气,说,“黄团长的,这可不是贵邦的礼仪之道呀!”黄冠忠还他个阴脸讥讽,冷言冷语说,“阁下武装压境,大有兴师问罪之势,这又是什么礼仪之道呢?”

左滕想了想收起笑容,怒颜横目说,“大日本帝国军队,刀锋所指皆可以去,何况此城前番已为皇军所占,皇军不过暂时离开而已,我们此番回来当不为失礼,不过我不想和黄团长讨论这个问题。还是谈谈……”

“一、二、三、四!”汤团副集合了两个营的兵力,喊着冲天号令,持枪跑步而来。黄冠忠装作没看见,冷眼试问左滕,“阁下是想以武力相迫?还是明火执仗动刀枪?”

左滕挥下手说,“我军一名叫原田次一郎的小队长昨日曾与你的自卫军遭遇,后来遇害,我此番到来,是要请黄团长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法?我他妈的现在就给你------”黄冠忠闻听两眼直往外蹿火星儿,一手向腰间枪摸去,咬牙瞪眼刚要发作。刘英按了一下他的手,走到左滕面前笑问左滕少佐,“你所说自卫军与贵军遭遇确有其事,不过左滕少佐所说原田次一郎小队长遇害之事,我们却不知道了。据我们自卫军卫兵回来报告,倒是贵军先劫了黄团长太太,又缴了自卫军卫兵的枪,并退出子弹,这可是对自卫军天大的侮辱!请问左滕少佐可否了解此事?如何了断?”

左滕挥下手,横眉立目说,“黄团长的太太?那也许是一场误会!这些的统统是小事!原田次一郎小队长的死才是大事!自卫军必须给皇军一个交待!”

“放你妈的狗屁!”黄冠忠咬牙切齿,怒气冲天,拔出驳壳枪指向左滕大叫一声,“老子就给你们一个说法,汤团副!把这些王八糕子给我围起来,一个不许放走!”

“弟兄们,上!”汤团副在外围喊叫一声,哗啦啦400多名自卫军士兵,转眼间把左滕的两个小队士兵团团围住,眼见双方刺刀相向,子弹上膛,一触即发。

左滕倒是沉得住气,一手按住军刀,一手摸着王八盒子,心里快速权衡局势,今天这种变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无论如何他都没料到黄冠忠会突然这么强硬,他开始为今天的莽撞懊悔。

刘英看火侯已到,再过分容易激起小鬼子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得不偿失,便给黄冠忠递个眼神说,“我看今天,大家不必剑拔弩张,事情也许还没说清楚,搞清之后自然会达成谅解,是不是左滕少佐?”

黄冠忠不让刘英离开这里还真让他预料对了,日本人的剑拔弩张,自卫军的万箭齐发,真要两家动起来,肯定是玉石俱焚的场面,两家谁也不愿这个结局。她这一个不硬不软的心计,等于一个缓解激化的梯子,左滕即刻借梯下驴,搓了一下手,咧嘴一笑说,“特派员说得有道理,我们皇军是讲道理的。今天来,只是想搞清事情真相,并没想和自卫军过意不去。”

对于一个在乱世中掘起的自卫军团长来说,很有他的过人之处。对日本人的兴师问罪势态,使的完全是先发制人,给左腾的下马威恰到好处时立马收缰,这才怒气不减地对汤团副摆摆手说,“撤了吧。”

汤团副对特派员和团长的良方妙计心知肚明,仍没有放松警惕,有意提高嗓门高喊,“自卫军兄弟们,后撤20步待命!”

刘英望一眼退去的自卫军士兵,面向左滕伸手指向西厢大院说,“少佐不是想了解真相么?请跟我来。”

左滕凝望着汤副团长和20步开外的士兵,回头盯一眼黄冠忠,向刘英点点头,长吁一口大气,犹豫了片刻,带两个小队长跟在刘英后边,进了西厢大院,随刘英来到特派员厅堂。刘英手示左滕坐在八仙桌左侧太师椅上,两个小队长手端冲锋枪,分别站在左滕身后两侧。

刘英坐在八仙桌右侧太师椅上,向左滕细述了黄冠忠太太被原田次一郎劫辱致死经过。左滕听后惊诧不已,回身冷一眼身后两个小队长,骂他们的统统的蠢货!有损大日本帝国礼仪!骂完,起身向刘英深鞠一躬,让她带路为死者上香。

左滕在刘英带领下,来到灵堂躬身向死者致礼上香,向黄冠躬身表示歉意说,“日方无意再追求原田次一郎事件,望自卫军能珍视大日本皇军一片苦心,慎重考虑接受改编的建议,期望黄团长早作答复,勿失良机……”左滕说完带着部下向城外走去。

一场剑拔弩张的风波在刘英的调解下平静下来,黄冠忠妹妹黄灿灿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她自始至终,一直静静地陪在已故嫂子棺前痛彻心扉。灿灿和嫂子关系亲如姐妹,前天两人还结伴在河边游玩,转眼间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离去了,想到痛心处不知哭了多少眼泪,一对俏丽的眼睛这会儿红肿得变了形。她目睹左滕和他部属们的一番表演,恨不得抢过士兵的枪向这些异族强盗扫上一梭子,刘英再三摆手使眼神,她才没有轻举妄动。日本人离开后,灿灿实在忍不住,“唰”的一下站起来,怒不可遏的指着刘英质问,“为什么拦着人家,如此讨好日本人,是不是日本人的奸细?”

刘英黄灿灿抢白得哭笑不得,但还是赔着笑脸说,“中间话总要人说嘛,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双方打将起来吧?”黄灿灿愤愤吼叫说,“打起来就打起来,还怕了这些乌龟王八蛋不成?你如果不掺和一家伙,今天肯定包了日本人的饺子!”刘英再次笑说,“太无知了,现在没时间向你解释这些,打仗的事牵涉太多,表嫂屈死,谁心里好受?真要大闹灵堂,表嫂灵魂不安,说不定又有几人躺下,你喜欢那个场面吗?”

“哼!假惺惺。”黄灿灿在武昌上过女子学校,接触了一些妇女解放思想的新理论,由于武汉沦陷她才回乡。眼下,对刘英的作为非常不满意,冷笑了一下再不和她争论,回身去操持灵堂的事儿。

黄灿灿身在灵堂,心思早飞到黄学会掌门人薛东方身上,盼望他能早点来为嫂子审冤报仇。

随县境内黄学会,是鄂北另一种地方势力,入册者达五万余众。黄学会首薛铭川惯用神怪之说恿使会众,却也练些真枪实刀的功夫。那些别有风格的功夫,多是破风刀法演变而来的。仓屯薛家牌位处敬有一柄祖传二尺六寸长的破风刀,此刀与平常大刀区别在于多了一处回钩似的刀尖,所使破风刀法也很诡异,变化无穷。

薛氏父子两代人都被聘为黄学会武功教头,父亲薛铭川和师兄都曾受冯玉祥邀请,后来师兄投身冯的麾下成为股肱,薛铭川则在家乡开馆授徒,5年前病逝葬于圆珠峰顶圣地。儿子薛东方获父亲真传,刀法犹过乃父。他们身虽在黄学会,却不信会首们那套神怪法术。自达做了教头后,力主黄学会学些真功夫,他将家传刀法加以改进,在会众中选拔了百余热血青年专事操练,命谓国术队。国术队在薛东方训练下,一度名声大噪,日军攻击武汉时,队员们曾要求南下杀敌,可是会首不允。日军攻击随枣前夕又指令国术队停止活动,并分散隐蔽,薛东方也回到仓屯守在家中。薛梅出嫁后,薛家在仓屯就剩一老母了,薛东方正好以此为借口,闲在家里孝道母亲。

眼下,薛母坐在厅堂椅子上,心神不定,招乎儿子说,妈眼皮不知咋啦,跳得厉害,去劈根水竹,取片竹膜来给妈眼睛贴上。薛东方应声拿起蔑刀,去屋后砍了棵大个水竹,劈开来取了一片内膜,回来沾了唾液给母亲贴在右眼皮儿上问这管用么?母亲用指头抚摸两下,脸转向门外说管用!沾上就不跳了。

薛母有种灵感,问儿子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好像有响声呢,该不是梅子回来了?薛东方站起来走到门口朝外瞄一眼说外面这么乱,妹子她能在这时候回来吗?想回来也不成啊!母亲思念说你妹子说过的,过半年就回来看我,都有6个多月了,小梅从小就没说过诳话,你还是去看一看吧。

薛东方怀疑母亲想女儿想出毛病了,信步走向村西土岗上,老远见一匹白马在岗下碎步而行。他仔细一看觉得奇怪,那不是送给妹子的嫁妆白鬃马么?它怎么回来了?

白鬃马识旧主,见了薛东方咴咴一声就奔了过来,薛东方抚着马背,一种不祥的预感冲进脑际。急忙翻身骑上白鬃马,朝县城方向走了7、8里路,又左右绕了几个时辰仍没见什么异常。方将马骑回村子,在邻居家把马存了,回家对母亲说,您别老对妹子放心不下,我这就去县城看她,好回来给您报个平安。母亲摆手催促他快去快回,路上不太平,小心点儿。

薛东方身上藏了驳壳枪,骑马出了村子,快到十里铺,两个自卫军卫士快步上前拦住马头。他认识两个卫士,急翻身下马,满目惊讶问他俩,“怎么这身打扮?送给妹子的嫁妆马怎么独自跑了回来?”

两卫士跪在薛东方面前,哽咽片刻,大呼一声说,夫人出事了!随将团长夫人日前探亲未成,受日军侮辱的经过简略说了。薛东方鼓几下嘴,强忍怒气问妹妹现在如何?卫士擦把泪水,实话实说,夫人已在今天早上去世了,是投河去的。

“投河?”薛东质疑,“照你们所说,我妹妹并没真的遭日本人糟蹋呀!那她又怎会投河呢?”

一卫士吞吞吐吐说,“夫人她收到团长的休书,深夜出城,投河去了……”

“休书?她被黄冠忠休了?这个天杀的王八蛋!他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瞎了眼,亲自做主将妹妹嫁给你黄冠忠。没想到你竟是这种绝情之人,我妹妹遭日本人非礼,我薛东方自会找日本人讨公道的,你黄冠忠如此对待我妹妹,我岂能与你善罢干休?”薛东方心里翻江蹈海,冲着两个卫吼叫,“起来!带我去看看我那屈死的妹妹!”

三人行走半里路,薛东方心里焦急,翻身上马对两位卫士说,“你两慢行,我失礼先走一步了。”

薛东方快马奔驰一里多路,远远看见一队日军从县城方向走过来。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纵然身怀武功,一人也难敌如此之多的日军,遂绕道而行。殊不知,这队日军就是从县城走出来的左滕所部。

左滕人马与自卫军的两个便衣卫士碰面,因日军正在淅河建中转大营急需民夫,不容他们多说,绑住两人就带去了淅河。

薛东方来到自卫军大营门口,两个站岗士兵持枪拦住,薛东方火冒三丈,“叭叭”两马鞭把两哨兵抽得趴地上站不起来。他坐在马上,鞭稍指哨兵怒吼,“薛梅灵堂设在何处?”

哨兵手指后院,结结巴巴说,“那……”

黄冠忠、刘英等一干军官正在灵堂行祭祀礼,一人上前对黄冠忠说,“夫人的哥哥闯营来了。”

“哦!下去吧。”黄冠忠听了,未动声色,仍然继续做事,他不知道如何解说面前的事实,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兴师问罪的郎舅。

薛东方骑马来到灵堂前,铁青着脸注视黄冠忠,黄冠忠沉吟片刻走过来,沉痛地喊叫一声“大哥!”

薛东方全当没听见,一直盯着他身后的棺椁,慢慢下马,旁若无人地来到妹妹的棺椁前,勾身望去,薛梅安详地躺在里面。面孔因溺水变成乌紫色,虽然黄灿灿搽了淡胭脂又着了一层薄粉,面目显得白晰了些,但耳旁的紫瘢仍没逃过薛东方的眼睛。他轻叫声,“妹子,为什么走这条路?都是哥不好,哥瞎了眼,把你嫁错人了,哥哥给你道歉!”说完,左左右右扇了自己十多个耳刮子。

“别别别……”黄冠忠忙走过来,拉过薛东方的手劝慰说,“哥您别这样儿,要扇,您就扇我好了,都是我不对……”

薛东方胳膊一甩,力道奇大,黄冠忠向后“噔噔噔”退了四五步远才站稳脚跟。

“我不是你哥!”薛东方怒极之下,伸出左手用力“啪”的一声,棺椁散裂开来,伸手抓起妹子身上覆盖的被单,双手连动,“嚓嚓嚓”几下,被单撕成多根条状。弯腰从破棺中,轻轻抱起薛梅尸体,放在背上以被单条缚住。

黄冠忠走过来伸手,薛东方用胳膊肘子顶他一下,拍一下薛梅后背轻声说,“妹子,咱回家吧,看妈妈去,妈想女儿了,咱们这……”

刘英走过来,想说什么,薛东方手势止住了她,大吼一声,“离远点!”

刘英仍有点于心不忍,站在白鬃马边阻止他别干傻事。她想,“黄冠忠已向薛梅下了休书,按当地风俗,他要带走妹子自在情理之中。可是,如此以来,自卫军面子就丢得大了,全城百姓虽知团长夫人是投河而死,俱都以为夫人遭了日本人欺负,不堪受辱才死的,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死缘于团长一纸休书。这样以来,团长夫人的丧事办得委实不成样子,愧对屈死的表嫂……”伸几次手想拦,都被薛东方的铁青脸色吓得缩回了手。

在场人都知薛东方武功了得,团长如不出声制止,其他人也没法儿阻拦,眼睁睁看着薛东方背住妹妹尸体上了那匹白鬃马。

薛东方勒住马嚼转了个圈儿,手指黄冠,几乎是吼叫,“黄大团长,给我听好!自此日起,你我之仇,不共戴天!”随之,松开马缰绳,一人一尸一马很节凑地向城外走去。

黄灿灿常听嫂子说哥哥薛东方英武气概,也总想见见嫂子这位哥哥,无奈她在武汉上学一直未能与薛东方谋面。没想到在今日这种场合见到了他,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男人到来,仔细观察着他那多少有些变幻不定的情绪,非常担心他和哥哥闹将起来。好在,他不紧不慢地按自己的方式处理了妹子的事,如入无人之境地离去,真是豪杰气慨,她心中愈发倾慕他,回头看哥哥和他身边的那些军官,想到他们在日本人面前不干不净的作为,就知道她已不可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她要寻一条自己的路,现在她似乎已看清这条路了。

黄灿灿想到此,起身回到自己的寝室,伏在桌子上飞快地给哥哥和刘英写下一封信。写毕,随手拉开抽屉,拿出两支驳壳枪插进腰里,将室内所有子弹和银元往一张包单上一倒,绑扎成包袱斜挂后背。来到马棚,跨上那匹嫩口枣红马,急向城外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