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县境内水上要驿淅河镇,仍为日军占领,日军汽艇不停在水上巡逻。老百姓鱼船全被扣留在码头禁区内。
随县城东北山地,由国军五战区左路军一部固守,与日军形成对峙之势。县城内被一支为新崛起的地方武装占据,这股武装基本为国军散兵所聚集,黄冠忠自命自卫军团长,凭势力与国军日军共产党游击队从不来往。自卫军军旗在城头上随风飘扬,哨兵小队,端枪在城内街道巡逻。
这天早饭后,黄冠忠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喝茶,夫人薛梅走过来,挨膀坐在沙发上,心事重重的掂起茶壶,给丈夫杯中沏满水。黄冠忠端起杯喝一口,放下杯子笑问,“今个儿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薛梅头靠丈夫肩膀上撒娇说,“昨夜做个噩梦,梦见妈掉河里淹死了,吓得她一夜没敢合眼,闭上眼就是妈的死像。或许是妈想她了,特此托梦,因此想回去看看也放心了。”
新人回娘家探望父母,人之常情。要在往时,黄冠忠会排排场场的亲自陪同,可今天不行,不但他不能去也不让她回去。连连摇摇头,满口不许地说,“不行不行,兵荒马乱,现在回娘家不是时候。”
薛梅闻听,忽地一下站起来,怒声恶气的吼叫,“不是你妈,当然你不心疼!管家,咱们走!”
人说文官疼妻,武官惧内,此话颇有微词。身为一团之长的黄冠忠,可以说是跺跺脚随县城地动山摇,吐口唾沫一个坑,谁敢随便言论。但在夫人面前却有点惧心怯气,一看夫人强行要走,慌了手脚,急忙起身拉住夫人胳膊,满脸赔笑说,“哎呀!我是说……好好好,管家,给夫人取100块大洋,让卫兵班长胡顺带一个班兵力护送夫人。”
“哼!敢不让去。”薛梅兴心大发,天气本来很热,但她身穿大红缎子旗袍,乘一匹白鬃大马,手撑一把红油纸伞,后面跟一班卫兵护卫,离开县城回仓屯娘家,这才显示出团长夫人的气派。
一行人耀武扬威,不知不觉来到离仓屯5里的赤石岗,突遇日军淅河小队长川田次一郎率领小队到附近乡间抢粮,这一带农家在刘英组织指导下都已有防备,余粮入地,牲畜进山,领着子孙和大姑娘小媳妇进山投亲靠友躲避鬼子侵扰。鬼子兵两手空空无任何收获,川田次一郎骑在一匹灰色马上,一路沮丧往前走,走着走着猛然眼前一亮,发现前面白鬃马上坐位红旗袍美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快马一鞭向前奔去。
薛梅不但貌美,而且颇有心机,荒郊野外碰上鬼子能有好事吗?她知道鬼子兵禽兽不如的野性只要被沾上,很难脱身。片刻寻思,把重任放在了白鬃马身上,马通人性,只有让它给家里送信了。想到此翻身跳下马来,拔下头上金簪子悄悄在马屁股上猛刺一下,白鬃马疼得惊叫一声,踢腿弹跳,飞跃出日军包围圈,向来路狂奔而去。日军见只是一匹马跑去,也没在意。
原田次一郎望着眼前美人,欲火中烧,别说跑了一匹马,就是卫兵班全部跑掉他也不管,只管自己随心所欲就行。两腿夹马绕薛梅一周,色象毕露,问,“你们的,什么的干活?”
卫兵班长胡顺突遇日军,才开始有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片刻后镇定下来,他想只要亮出自卫军牌子,量他小日本奈何不了。便往前大跨一步,喉节抽动一下,张口喷出,“自卫军的干活,送团长太太回娘家的干活!”
殊不知日本鬼子野蛮成性,别说你个自卫军团长,就是师长军长又能奈何得了?原田次一郎咧咧嘴,战刀指指薛梅,“她的,团长太太?嗯哼哼!花姑娘的漂亮!我的要和花姑娘的单独的……”
胡顺乜一眼原田次一郎那淫荡嘴脸,预感事情不妙,恳求太君说,“我们自卫军和皇军是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您可不能往别处想啊!请放我们走吧?”
原田次一郎仁丹胡子猛蹶一下,吼叫,“巴嘎!退下他们的子弹!”
日本兵呼啦一下围上来,瞬间缴了卫兵的械,“哗哗哗”退出枪中子弹,又将枪交还他们。鬼子兵快捷而熟练的动作,让薛梅和卫兵们目瞪口呆。原田次一郎冲胡顺喝道,“你的人,马上的滚蛋!”
胡顺拉住薛梅转身就走,原田次一郎指着薛梅摇摇头说,“不不不,她的留下,你们的滚蛋!”
“她她……”胡顺还想说什么,鬼子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齐唰唰朝他们压来,卫兵们不等班长发话,呼叫着拔腿就跑,边跑边叫喊,“快跑啊!鬼子兵抢人啦!“
十几个灰头灰脸的卫兵回到县城,向团长黄冠忠报告夫人被劫的经过,一向定力过人的黄团长颓然坍在坐椅里。卫兵们胆颤心惊,一个个低着头愣怔在那儿,没有团长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离去。
黄冠忠恼恨片刻,忽地站起来,指着他们骂,“蠢货!一群蠢货!你们就没有亮明自卫军的身份?”
胡顺哭丧着脸说,“亮了,可是这帮鬼子……妈的好像不买咱自卫军的账!”
副班长看看班长补充说,“也许他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胡顺歪嘴挤眼争辩说,“听不懂?那为什么缴了咱的械又还回来?再说,那狗日的鬼子官还会说中国话。他说,你们的马上滚蛋!花姑娘的留下。”
一句刺心的话,让黄冠忠怒颜大发,抓起案上一只青花瓷瓶朝墙上一摔,“哐”地一声碎片四飞,指着几个卫兵吼叫:“滚!都给我滚出去——!”
特派员刘英走进来,惊目望着室内气氛问,“怎么了?这么大的气。”
黄冠忠两手撑案子,怒气冲冲的骂说,“狗日的!老子不让她回,她偏回!这一下子可好,到了鬼子手里,可丢大了!”
刘英坐黄冠忠身边椅子上安慰说,“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得快想个法子。”
身为一团之长的黄冠忠,在战术策略上运筹帷幄,但在妻室被劫上确束手无策,仰天叫苦,“有什么法子呀?让这些日本杂种虏去了,还能落什么好啊!”
刘英起身从脸盆架上拿条毛巾递给他,黄冠忠手接毛巾,胡擦两下,甩扔洗脸盆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骂日本小子,“敢动夫人邪念,我让你们不得好死!”
刘英善于思索,背着双手在屋内踱了两个来回,猛拍一下手说,“有了!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团座可愿采纳?”
黄冠忠心乱如麻,叹口气不冷不热撂出一句说,“女人见识,能有啥好主意。”
刘英瞪他一眼,说他不知好歹。黄冠忠没好气的讥她,给你梯子还蹬鼻子上脸了,有什么好主意赶紧拿出来呀!刘英神秘兮兮走过去把门关上,回来压低声音说,“明日左滕不是要来谈判么?咱们就把他们扣下来,换回嫂夫人。”
黄冠忠冷刘英一眼,满脸不快说,“什么狗屁主意?惹恼了鬼子,还有咱们的去处?”
刘英两眼闪光再次献策说,“当即宣布,归顺国军!看他小日本……”
黄冠忠挥了一下手,打断刘英话说,“别再提国军啦!老子永远不跟他们搭链。”
刘英紧追一句说,“那就跟我们共产党新四军?”
黄冠忠独善其身,几年自卫军团长当的称心如意,从不愿乱世浑水,更不愿与这军那军来往。对刘英的反常似乎有点反感,疑目冷盯质问,“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当说客,让我投降?没门!”
“那就不好办了,静等着戴日本的绿帽子吧!”刘英两手一摊,难为情地长吁一口气,坐下来,端起茶杯细品慢饮。心思一下子被拽回到黄冠忠与国民政府的恩怨,和与共产党情仇上去……
9.13抗战爆发,共产党人赵成武协助鄂中大儒李范一,在应城汤池开办训练班,培训抗日游击骨干。黄冠忠从故乡随县赶去应城,投身训练班,为第三期学员。一天军统来人搜查训练班,秘密逮捕了黄冠忠等5人,让他们供出训练班主任李范一勾结共产党的证据。黄冠忠是个热血青年,对政治从不用心,参加训练班无非为习武救国而已,没想到一腔热血来不及洒向抗日战场,却险些死在自己同胞手里。
要说也不该黄冠忠命绝于内患,秘密处决他们5人的那天夜里,突然大雨瓢泼,雷鸣电闪,就在枪响那个瞬间,一个炸雷一道刺眼闪光,晃得黄冠忠身后行刑刽子手盲目开了枪,他就势滚进刑场边处深泥水沟中,潜进水底,待行刑刽子手收队离去,黄冠忠浮出水面,连夜逃回家中。从此对国民政府结下深仇大恨,与共产党情断义绝。但他是个不安分人,凭自己训练班学到的三两下子,竟然拉起了自卫军,在有枪便是草头王的混乱年代,自卫军团的势力逐渐壮大,从此他铁心不买政府的账,国民政府设在鄂北的三专署对他也深感头疼难以收编。
刘英丈夫赵成武是黄冠忠的表弟,因这层关系,受五战区左路军84军对外工作部委派她前来。黄冠忠对五战区国军倒没什么私怨,也知道他们与新四军五师有密切关系,对他们的抗日意志也很佩服,便委任刘英为自卫军特派员。
刘英并不讳言受命前来说服自卫军归顺的目的,可黄冠忠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薛梅突然被日军劫去,倒是进一步做工作的时机,可黄冠忠仍如此固执。刘英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唉!可怜的嫂子啊!您陷入鬼子魔掌,我确无能为力救您呀!”
“假惺惺,少在这儿烦心!”黄冠忠“啪”的拍一下案几,起身向里屋走去。
薛梅虽然生得弱不禁风,却有着极美的身材和脸蛋,红里透白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分外引人馋心。团长的夫人,经常迎来送往,什么样场面,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今天,卫兵全部逃走,站在眼前的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鬼子兵,就有点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原田次一郎望着眼前大美人,急欲成就好事,碍于眼前一群属下不便随心所欲,扭头望一眼山背后,指挥刀一挥,吼一声:“八嘎!统统的,山那边的去。”
士兵们躬腰“嘿”一声,向山背处走去。原田次一郎望一眼离去的士兵,纵身跳下马向薛梅走去。薛梅站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附近没有树木,地上青草很茂盛,可以埋没人身。原田次一郎急于成事,无奈没有栓马位置,东张西望欲火难耐,手牵着马缰向她走来。薛梅自知落入禽兽之手,难以脱身,索性闭了眼睛任其摆布,麻痹对方,寻求一线脱逃机会。原田次一郎站在她身边,用刀背磕磕她屁股吼她,“衣服的脱了!”
薛梅像没听见样的,仍站在那儿闭眼没动。原田次一郎飞起一脚将她踢倒,刀尖指着她吼叫,“不脱死啦死啦的有!”随即,原田次一郎用刀挑断薛梅颈下的领扣,刀尖还把她的下颌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薛梅极度紧张,生怕刀尖划上脸部,一个漂亮女人的脸儿可比她的身子更重要,干脆坐起来解开旗袍衣扣。天气很热,旗袍内边穿的衣衫本就不多,两颗淑乳在五月的阳光下闪动着醉人的美色。
原田次一郎看得呆了,旋即猴急火燎地解脱军服,但马缰还握在手里。战场上,骑兵是不能随便离开战马的,他想找一个地方拴马,可是开阔地里没有一处可拴。薛梅望着鬼子那个傻忙劲,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伸出白嫩的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一下说,“来来来,把马拴在您腿上不误干事嘛!”
“哈哈哈哈,花姑娘的,办法的顶好!”原田次一郎听了大笑,迅即把马缰绳拴在左脚踝部,麻利脱掉上衣,裤子挎在拴有马缰的左脚上。
薛梅躺下前随手拿过身边的红油伞,原田次一郎猛然一愣,停止动作,警觉地问,“你的要干什么?”
薛梅挤个眉眼,轻飘飘的一口香气吹他脸上说,“我马上就要跟你睡觉了,可是我们中国人有规矩,行这种野外欢合之事,愧对天地。所以呀!我要把衣衫垫在身下,还要以伞遮避天颜,免得天老爷动怒降祸……”
原田次一郎抬头看看天,猛然醒悟,说,“唔,你的可以的这样,我们开始吧。”
薛梅“嘿嘿”冷笑两声,侧身躺下,故意把红油伞在手中上下摆动,待那洋马回头朝她张望的当儿,突然将伞哗啦一下撑开。虽说骑兵战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坦克大炮都不惊的洋马,从未见过中国的山坡草丛中,竟有如此举动。骇得洋马大惊,咴咴一声长鸣,甩开四蹄狂奔起来。
洋马身大力猛,悬缰拖着原田次一郎向营地奔去。通往营地这一段道路都是碎石铺成的,洋马一纵一驰,原田次一郎头上下如捣蒜样的在地上磕碰,不一会儿就被磕掉了半个脑壳。薛梅来不及多看,急忙穿上衣服从隐蔽小路朝县城奔去。
天将傍晚,黄冠忠坐在县自卫军团部大厅垂头丧气,属下来报说夫人回来了。黄冠忠两眼无神,睁开眼左右环顾一下,又低下头去。刘英站起来提醒他说,“不幸中的万幸,嫂夫人终于逃回来了,你应该去看看。”
黄冠忠朝墙边那堆青华瓷片望了望,喃喃自语道,“破碎了,就难以复原……我家世代书香,诗礼传家……冠忠不孝,家室出了这种事儿,可谓奇耻大辱,无颜对列祖列宗也还罢了,我是一团之长,今后众目如针在背,教我如何顶天立地,统辖军队?”说完,痛苦地摇摇头,仰躺太师椅上无动于衷。
刘英对黄冠忠执意心知肚明,但她还是明知故问:“你想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黄冠忠反问一句,坐直身子,取了纸笔,长叹一声说,“嗨!罢了!我不去见她了。写下一封休书,这事儿就托表弟妹去办理了,给她2000大洋,先在城里找个住处,待过些日子送她回娘家吧。”
刘英摇摇头,行侠仗义的口气说,“不妥!这样,薛梅怕没法儿接受……毕竟她哥也是很有身份的人啊!”
黄冠忠眼红腔哽,夫妻情断义绝,心灰意冷的撂出一句,“言下之意,我意已决,其他也顾不及了。”
翌日凌晨,人们在随县城南门外发现地上散弃着银洋,引来好多人争相觅拾。刘英和黄冠忠策马来到城南门,老远望见乞丐抢捡银洋兴高采烈的景象。他们仰天大笑,呼喊,“老天爷撒钱啦!降福啊!哈哈哈哈!”
一年轻人在河岸树下拾到一封信,不识字,递给身边一老者。老者拿信一看轻念出声来:“自卫军团长黄冠忠……”
老者是县城内摆摊写书信先生,认识黄团长,不敢怠慢,快步来到黄冠忠马前呈上说,“河边树下有团长大人的书信一封。”
黄冠忠接信,取出纸笺眉头紧皱,两眼红润,情不自禁,读出声来……“字谕冠忠吾夫:妻未听夫之劝告,挚意探母,故有此失,妻深感哀恸。然妻虽遭日军拦劫,却并未失身,日间……前述种种,是为至实,但只有天地可知,徒叹奈何。妻体吾夫休书之苦当重于妻,嘱字并无见责之意。妻之痛者,世人重名而不重生,重金而不重情,世道若此,妻犹何恋?惟求死以正名节……”
刘英闻听,连叫惋惜,口呼,“晚了晚了!太粗心大意了。没想到昨晚一行,是和表嫂的永别……”
昨夜晚上,刘英拿着休书大洋来到薛梅内室劝说,“表嫂想开点,先回娘家住段时间,待表哥心情好点,我再去接您回来。”
薛梅将休书放在一边,两眼无神,哀叹一声,说,“表妹,我给您讲个故事,有一个弱身女子,从日军手中成功逃逸,本应该庆幸,可是料来不为人所信。家人记恨她,她不得不以终结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刘英起身,拍拍薛梅肩膀劝导,“劳累一天了,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我送表嫂。”
薛梅送走表妹,伏案写信,写着哭着,写完伏案痛哭失声。将纸笺折叠装入信封,提起案几上2000大洋向城外走去,趔趔趄趄,心如刀搅,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把泪。来到城南门外,手伸钱袋里掏出大洋往空中抛撒。撒一把大洋,仰天大笑一声,“哈哈哈,金钱能买真情吗?钱有何用!”
“人生一世,莫过于生离死别,可谁知我心哪!”薛梅撒完袋中大洋,趔趄走到厥水河岸,伏在大树上悲痛欲绝。哭足哭够,丢掉手中信封,用手擦干泪水,一头扎进厥水河里无声无息。
黄冠忠读罢,和刘英两人唏嘘不已。黄冠忠悔之晚矣,他锤胸拍头,仰天大叫,“薛梅!我好糊涂啊!”
“快!卫兵班------”刘英即刻命人,沿河寻找,一定要找到夫人尸体。
卫兵班长率十几个卫兵向河边跑去,在下河五里处,找到薛梅的尸体。几个士兵抬着薛梅尸体向城内走去,路边行人驻足叹息,投以敬佩眼神。
乞丐望着她那悲惨尸体呼叫:“好人呐!为啥要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