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兵不血刃的格斗,以日军全部被擒收场,这是左滕10余年征战生涯中从未经历之事,他因穴道为薛东方所点,没能下令开枪,致使一次周详的计划毁于一旦,到了此时他几乎有脑壳撞墙的心思。
“正人君子啊!”薛东方达心眼里改变了对黄冠忠的看法,就在他收拾日本兵的当儿,如果黄冠忠开枪将其击毙应该是有机会的,但他选择了沉默,便是这一沉默为他赢得了一条杀敌报国的后路。
薛东方相信黄冠忠不会恩将仇报,不会背后打他的黑枪,所以才放心大胆对付日本鬼子。为了证实他的判断,回转身来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开枪杀了我?这样你可以保全一条命。”
黄冠忠苦笑笑说,“黄某从夫人自杀那天起已心如死灰,生死之事淡若飞絮,所谓生有何欢,死有何悲?唯放不下的是这千余兄弟的后路而已。唉!话扯得远了点,大哥,如果现在还想对我下手,我仍引颈以待,任凭处置。”
薛东方定睛看了他一会儿,长吁了口气说,“你还是个有血性之人,可你……可是你怎么就甘心跟日本人搅和呢?好吧!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冲你刚才的作为,我暂不杀你。另外,还送你一对宝贝,请你的弟兄们到大院外东侧扁柏林里,把你那两个贴身卫士抬进来吧。”
片刻功夫,警卫排长率兵果然把那两个卫士抬了进来,他们都被薛东方点了穴道,浑身仍处在麻木状态。薛东方上前运指连点,解开他们穴道,两人委顿在地,饶是黄冠忠定力惊人,这会儿也不禁讶然。
午后这两人回来向他报告,他因心情不好也没向他们多问,怎么被日本人逮住的?又怎么会如此简单地从日军手里逃脱了?就摆摆手让他们出去治伤去了,这会儿见两人神情,心中便有点惴惴不安。
薛东方盯他二人一眼说,“你们自个把话给说明了吧,没准儿还能保条活命。”
本来是一句让他重新做人的话,可他俩不知好呆,竟然反咬一口。姓李的滑腔油调指着薛东方说,“薛教头,您有本事到咱自卫军来,那是您武功高超,咱自卫军没您这样的能人。您想向黄团长报仇那是您的事,咱们兄弟是黄团长的保镖,保护长官是咱们本职所在。咱打不过您,那是咱们本事不济,死在您手下也无话可说。可您不能这么沾污咱们兄弟的清白呀,汉奸的罪名,可是祖宗都不容的呀!”
姓张的岁数稍大一些,听后立时明白意思,便又补了一句,说,“有本事您就用枪将咱俩个给嘣在这儿,也用不着在自卫军众兄弟面前折辱我们。你知道团长最恨的是汉奸!你这借刀杀人的手腕,也太缺德了吧?”
“嘿!我说你们……”薛东方牙齿咬了几下,没防两人竟然如此翻供,他哪里通晓这等老兵油子的活命之道?乱世之中什么人伦道德,早已被他们丢弃得没影儿了。如这等作法实是薛东方所没见过,一时语塞起来,“你你……”
有的士兵就在边上起哄说,“素闻薛教头武功高强,刚才与日本兵过招确实让兄弟们开了眼界,可现在是在咱自卫军的地盘上,您想在这里动粗,也得掂量掂量,您那把破风刀有没有咱们的子弹快……薛教头您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快意恩仇,死就死,又何必用这种污人清白的手段?也不看看这……”
一时众口铄金,反倒成了薛东方的不是了,他习武多年,不曾经过这类复杂场合,好在大家都惧他武功,只在嘴上说说,并无人上来做些什么。他虽然被讥得有点拙嘴笨舌,但还是据理力争,一针见血挑明,说,“哎呀!外界早有传言,说自卫军是一群乌合之众,做事黑白不分,是非颠倒,薛某向来不信,但今日看来果然不虚啊……”
警卫排长一听火了,高声叫嚷,“薛教头,你这是公开和咱们自卫军兄弟为敌。这般污蔑我们,说不得大家一齐上,你纵然武功高强又能怎样?兄弟们上呀!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给拿下了和日本人捆在一起!”
薛东方只不过是一句诉屈争辩的心里话,没想到激起了全团官兵不满,纷纷持枪向他逼过来。他可不愿就这么不清不白地被擒,手握破风刀,剑眉倒竖,心下正思谋如何出手,黄冠忠说话了。他两手下压两下,说,“你们要干什么?都给我下去,事情总有个青红皂白吗?容薛教头把话说完!”
士兵们对团长的话充耳不闻,仍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嘿嘿”,薛东方冷笑了两声说,“面对你们这班好兄弟,我已无话可说。不如这样吧,你派人快马去望城岗南山头找到那棵老白果树,树洞里可能藏着你这两位好兄弟的好东西。拿来一看便知。”薛东方提到这茬儿,李张二人脸色顿时惨白,汗水也随之滚落。周围人也感此中莫非真有蹊跷?一大堆疑惑的目光全集中在他两脸上。
大厅里一时静得怕人,县城东门到望城岗不过4、5里路程,快马来回也就2个小时。这2个小时里,大厅里空气凝固在那儿,唯独墙壁上那架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摆动声充满了室内的紧张气氛。
2个小时过去了,忽然大院外有杂乱的马蹄声,不一刻4个士兵抢进大厅,其中一个将手中物往黄冠忠案上一放,张李二人一下子瘫在地上。
黄冠忠背对他两说,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
张李二人见事已至此,只好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道来。
原来他们那日去仓屯给薛东方报丧,回来路上薛东方先行离去不久,他们就和左滕遭遇上了。士兵们把两人带到左滕面前,左滕有一口熟练的中国话,详细审问了他们。两人看左滕手拿指挥刀的威严气势,不敢隐瞒,如实告知他们是自卫军黄团长的贴身卫士。原以为亮出团长的牌子或许可逃过一劫,未曾想左滕忽然笑起来,令人把他们带走。两人见落入日军之手料来没有生望,开始也打算求得一死。但到了淅河后,左滕命人引他们到日军刑房里走了一圈,他们看到了左滕整治人的手段,二人原本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不过是从台儿庄战场上溜号的逃兵,一见日军刑具,先就腿脚软了。
后来左滕请他们共进晚餐,又弄来两个日本女人作陪。左滕先是说了一番大东亚圣战的形势,这些大事张李二人原也不怎么清楚,经左滕一说,就感中国已然无望,今后要想求得生存,靠着日本人才是上策。到了这会儿两个日本女人开始贴上来。日本女人可真够大胆,时在四月,她们两个都是酥胸半裸,薄丝士林裤向下一跪,丰满的臀儿腿儿便如生出无数只手拉扯着两人的眼丝,两人虽在外闯荡多年,什么时候遇到过如许旖旎风光?那晚他们喝了许多洋酒,乘着酒性与日本女人绞缠了通宵,真是快活得不知天上地下。
第二天早上,左滕的要求,他们便一一应允下来,左滕要他们仍旧回到自卫军里来,时间不会太久,如果黄团长同意与日本人合作,部队就接受改编,那时他们可以选择,一是留在自卫军作为左滕的潜伏人员长期监视黄冠忠;二是调到日本人另组的别动军任队长。如果黄团长在下一回谈判中仍然不同意改编,等左滕信号,两人便杀掉黄冠忠,那时自卫军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已不足惧。至于他们俩今后去向,日本人会给他们安排妥妥当当,如果他们想要那两个日本女人,就带去好了。没想到会……
二人话说到这儿,抬头看看薛东方,在嘴里咕哝说:“没想到一切都被薛东方逮着了。我两害怕,所以就……”
黄冠忠抚着下颌想,这个左滕真他妈恶毒,我以为我在玩他,没想到他的触角已伸到我身边来了。不错,大战在即,杀了我自卫军就群龙无首,会像一盘散沙,即便再有人出来收拾残局也为时已晚,日本人的进攻就在这几天,随县城里号称千人的自卫军已不足惧,对日本人来讲,他们不过失去一群傀垒而已。要不是薛东方这么闹一家伙,我原想从日军手里搞点装备,没准儿东西没弄到反可能着了他们的道儿……想想背上就一阵发凉。他一向自视甚高,这下变故让他一厥不振。
两个卫士都是汤团副带来的,他们还和他拜把子结义为兄弟。黄冠忠于汤团副有救命之恩,汤团副也拿余生来供黄冠忠驱策,还把他最得力的兄弟派给团长做护卫。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会不顾大节投靠了日本人,险些铸成事变。汤团副心里比黄冠忠更加难过,他说,“是我汤继昌两眼瞎了,竟然和你两个败类结义……”说完掏出一把短刀撂在二人面前说,“你们俩自个了断吧。”
二人望望周围,周围都是不屑的目光。再看薛东方,薛东方无任何表情,他在城外濠沟边曾经答应过他们,会请黄团长饶过他们性命的,可是这会儿薛东方不停地摇头叹气,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催促黄冠忠下狠心除掉这两个没脊梁骨的败类。他叹口气说,“唉!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大团长身边养了两条毒蛇,连我这个菩萨心肠的人也被反噬一口,谁还敢舍命学东郭先生?”
张靖雄一听知道自己命不可赦了,拿起短刀看了看,长吁一口气说,“罢了!活有何用?”短刀已入胸至柄。
李春看了,挪过身子将短刀从张靖雄身上拨出,大声骂道,“我操你妈妈的日本小鬼子——!来生我一定当个英雄!”说罢短刀“扑哧”一声入胸,然后又猛的拨出,血溅两米多远。
黄冠忠两眼红润,沉痛地说,“毕竟跟我几年,抬出去,给以厚葬吧。”
“他们不配!”汤团副愤愤地说,“这两个家伙该死!挖个坑埋了就不错了。”
黄冠忠歉意说,“其实,我们又何尚不该死?比方说我这个团长吧,当的什么劲?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嗨!罢了!”转身抱拳,满脸愧色的对薛东方说,“大哥,您如果不想取我脑袋,就请便罢。我可要做事儿了。”随之,转身对汤团副,几乎是吼叫,“把日本人都给我绑牢了!多派些人把守。命令二营开去望城岗一线协助一营加快构筑工事,严防日本人突击。另外,通知连以上军官立即来团部议事。”
薛东方望着黄冠忠的一举一动,哪还有自相残杀的心思。而且,他也弄清了黄冠忠的政治和策略,是在与日本人斗手段。虽然他害死了薛梅,可仍不失为一位有气节的汉子,他料想经此一役,黄冠忠与日本人已势成水火。想到此,微笑着还了个抱拳礼,一手提刀一手握枪走出自卫军大营。猛然抬头,发现黄灿灿策马向他走来。
黄灿灿看看军营里面没什么异常,只是薛东方有点儿落寞的样子,料想他没对她哥哥怎么样。便跳下马来,摇着薛东方的手说,“你怎么悄悄儿走了?你不知人家有多着急呀!我料想你一准来城里了,你没把我哥怎么了吧?你说啊!”
薛东方绷着张脸,爱理不理的调侃,“你哥还是你哥,我还是我。”
黄灿灿瞪着眼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全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啦!”
薛东方没说话,挣开她的手走了。
黄灿灿从后面追着叫,“你别想就这么走了,我要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儿发展到现在,黄冠忠已不敢稍懈,他命人当晚将一干日本人送去西北厉山国军173师师部。那儿是国军五战区一个师的前指机构。黄冠忠将左滕所供日军五月初将要大举进攻的消息写成一信,交专人面呈师长。
薛东方闹军营,敲醒了黄冠忠,他对于自卫军的出路另有打算。他一直等着刘英从白兆山回来,刘英是他表弟妹,他相信她会带回共产党的消息。可是他等了3天仍不见刘英回来,这时距离日军进攻的日期已很近了,而且日军大部队调动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另外他还接到国军173师钟毅师长的亲笔信。信中言辞耿耿地称冠忠为台兄,并对黄部数月来与日军周旋及其近来所为大加称赞。
钟毅还说,“他的173师将在县城以北塔儿山、万店、高城一线与日军作生死决战,但望黄部能看在同为国人一脉,率部扼守城南府河水路,战争即发,此水路定为日军所乘,若日军从府河向西北直抵,则厉山一线173师就会被腰斩断……”
随枣会战,日军中路主力撤出西部战场,退至随县东南应山至花园一线,随县境内水上要驿淅河镇仍为日军占领。日军汽艇不停在水上巡逻。老百姓鱼船全被扣留在码头禁区内。国军五战区左路军一部固守随县城东北山地,与日军形成对峙之势。
1940年4月中旬,日军华中派遣军第11军调集第3、第13、第39师团,第6和第40师团各一部及第18旅团,在第11军司令官园部和一郎指挥下,采用机动奇袭、两翼包围、分进合击战术,以图将国军第5战区主力围歼于枣(阳)宜(昌)地区。
为阻止日军进攻,第5战区分为左、中、右3个集团军,分路挺进敌后袭击日军,主力向两翼外线转移,相机与日军决战。并调集6个集团军,计21个军56个师兵力参加作战。
黄冠忠留二营守卫县城,他和汤团副率一三营参加阻击战……